閔瀾韜和步元敖回到小院時，蔚藍正在做飯。姝姝魂不守舍地看，瞿景箐也看得入迷，出身富庶家庭又在攸合莊養尊處優了幾年，他幾乎不曾看過女主人為客人操持飯菜的場麵。像閔夫人這樣漂亮又雅致的女人，含笑為丈夫和客人細心烹製食物，讓人心情恬靜兒安穩，不知不覺就看得癡了。在他眼中，姝姝是最美的，可也不曾有過閔夫人這樣明媚而溫柔的笑容，比初春的陽光還讓人喜歡。蔚藍煽著小風爐的火，裡麵熬著鹹肉鮮筍湯，聽見腳步聲，她笑笑的抬起眼，櫻紅的嘴唇勾勒出一抹最甜蜜的笑痕。步元敖的心像被狠狠撒了把鹽，他突兀地頓住腳步，愣愣地看，曾經他誣蔑她貪戀富貴，怕吃苦，不願意跟他過普通人的生活，她的笑，給了他最有力的反擊。她的笑……是對他最殘酷的懲罰。“吃飯吧，相公。”她看著閔瀾韜笑，閔瀾韜柔下了表情，卻湧上了新的一陣愧疚。“彆見笑我的手藝，幾位。”她的笑容變得有些羞澀，客氣地看著站在那兒的步元敖和瞿景箐夫婦。蔚藍麻利地擺好飯菜，笑著對步元敖說：“步爺，入座吧。”她是從瞿景箐哪裡得知他的名字。步元敖聽了，嘴巴泛起苦澀，一直苦到喉嚨……這回，他真的成了“步爺”。他沉吟了一下，按她的安排坐了下來。既然決定成全她的幸福，又不忍離去，想陪在她的身邊，他就要不再露出絲毫異樣而嚇到她。碗盤都是最粗糙的瓷，毫不影響菜肴的誘人，每一樣都看出她的誠懇，她的巧思。她微笑著把香氣四溢的米飯先捧給客人，步元敖的眼睛被飯的熱氣蒸得刺痛，他呆呆地端著碗，繼續痛。“呀！閔夫人，這飯你怎麼做得這麼香？！”景箐驚歎起來。蔚藍微笑，“我加了些糯米。”她溫柔的盛好一碗飯，遞給身邊的閔瀾韜。”餓了吧，小心燙，相公。”她遞給他的那碗飯是特彆的，因為還有她的笑，她的愛……步元敖默默看著，喉嚨一動，再次吐出一口血，他曾淩遲過她的心，現在便是報應吧。血……落在白白的米飯上，就更刺眼了。蔚藍和景箐驚叫起來，趕上來扶他搖晃的身體，閔瀾韜沒動，沒看，隻是沉默地僵坐著。姝姝也沒動，她全能體會此刻元敖的劇痛。“這是什麼病呢？又不像是肺病。”蔚藍趕緊為步元敖倒了杯溫水，又忙著換了碗飯。她跟著閔瀾韜行醫久了，也能看出點兒眉目。瞿景箐支吾了一下，“我覺得是心病……”當然是心病！步大哥來這兒的時候還好好的，碰見了這個叫“蔚藍”的女人後，臉色死白，心痛吐血。步元敖看了他一眼，瞿景箐知趣地閉了嘴。 “我妻子……亡故後，”步元敖不願說出這三個不祥的字，她明明好好活著呢，可是為了瞞過他，他隻得為自己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就落下了這個病根，希望閔先生能替我治好。”蔚藍點了點頭，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的眼神卻像刀子一樣刺痛了他，如今的蔚藍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同情他的遭遇，不過是同情她相公的一個病人。飯後，閔瀾韜為瞿景箐和姝姝各自診了脈，沒有立刻說出病況，隻是看了看收拾碗筷的蔚藍。蔚藍心領神會，像瞿景箐夫婦來看病的，八成會有些私密，外人在的話，夫婦二人會很不自在。“步爺，幫我端下這個。”她很自然地招呼步元敖，幫她拿裝著碗碟的小木盆。步元敖點頭，拿起小盆跟著她一同到外麵的井邊，幫她提水。他也蹲下身來想幫她一起洗，蔚藍一笑，連忙攔著他說：“你看著就好。”話一出口，蔚藍覺得彆扭，看來她過去是認識這位步爺吧？莫名其妙就很熟悉似的，語氣也不像平時她對來求醫的客人。步元敖很聽話地坐在井邊，靜靜看她洗碗。怕自己再說些奇怪的話，蔚藍乾脆不再吭聲了。兩人都不說話，卻沒有半分局促，蔚藍覺得太自然了，都沒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和這樣一個大男人在傍晚的院子裡獨自相處應該是很不自在的。屋內的瞿景箐見閔瀾韜支走了蔚藍和步元敖就有些緊張，等屋裡隻剩他們夫妻和閔神醫就迫不及待地問：“是我的問題麼？很嚴重麼？”閔瀾韜很沒同情心地嗤了一聲，“亂吃壯陽的藥還不嚴重？你到底有沒有正經找郎中看過？你的情況就是最簡單的矯枉過正，虛耗而虧！”一句話說得姝姝和瞿景箐麵紅耳赤，低著頭不敢抬。“你出去，你夫人也有問題，我單獨和她說！”閔瀾韜用下巴點了點瞿景箐，態度傲慢，瞿景箐卻心虛氣短地逃命似的跑出去了。閔瀾韜沒有立刻說話，隻看著坐在對麵椅子裡的姝姝。黃昏的陽光從半透明的窗紙外透進來，小小的房間有種朦朧的暖意。“你的問題比你相公嚴重得多，像你這樣的性格，有什麼讓你憂慮成疾？你現在氣血兩虛，彆說想有孩子，自己平時都十病八痛，過不太平。”閔瀾韜沉聲說，印象裡的殷佩姝一直是有點兒孩子氣的小姑娘，心思不算細密，她怎麼會因為憂思過慮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姝姝看著他笑了，“我以為你會知道，閔大哥。你是因為偷走了蔚藍姐的歲月，我是因為得不到元敖的心。”閔瀾韜抿起嘴唇，想反駁，又覺得姝姝這句話一針見血。他偷走的不僅是步元敖的幸福，也是蔚藍的幸福，他們倆雖然有過那麼多痛苦悲傷，可他們的感情也曾讓他動容。他是奪走了步元敖擁有蔚藍的機會，何嘗不是蔚藍擁有步元敖的機會呢？“可你不是和瞿景箐成親了麼？感情也很好！”他大聲駁斥這一點。“是啊，我們很好，但不是我想象中那麼好。我沒辦法忘記元敖，明明知道已經毫無希望，仍舊放不下！我太貪心了，我時時刻刻痛恨自己的貪心，卻又沒辦法阻止自己繼續貪心。”姝姝苦笑，露出自厭又無奈的神情。閔瀾韜再次沉默，終於淡漠地說：“這我就幫不了你了。”在這一點上，他連自己都幫不了！他知道，姝姝說的是她自己，也是他，而且犀利得讓他連回避的餘地都沒有。“我知道，隻有我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姝姝洞悉一切似的說。閔瀾韜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