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昂首闊步走在熙熙攘攘的長安街上,他心情好極了,這是三個打手嗎?這就是三張進入府衙的門票啊,見到曹知府,他就可以攀攀交情,拉拉家常,抱抱三品大員的大腿了!

他和陳甍在前麵走,身後的何文何武推搡著三個市井打手,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那不是姚老三他們嗎?”有人認出了他們。

“就是他們!仗著他爹是吳家的奴仆就欺行霸市!”

“他們也有今天!”

沿街店鋪的掌櫃夥計、路邊攤販都冒出頭來,不明情況的過路行人也駐足觀看,討論聲逐漸變大。

還不等懷安幾人明白怎麼回事,什麼爛菜葉子臭雞蛋從四麵八方飛來,掛了三個地痞滿身。

懷安一麵抱頭躲避,一麵嚷著:“叔叔嬸嬸大爺大娘們,瞄準一點,不要誤傷啊不要誤傷!”

街坊們這才停止了物理攻擊,對這兩個為民除害的孩子道謝稱讚。

懷安掃掉肩頭的菜葉子,吩咐何文何武快幾步趕路。

誰知到了府衙,刑房書吏告訴他們,這事兒歸大興縣管,不能越級上報,要到縣衙去。當然,府衙不會拒絕百姓的訴狀,不過受理後一樣要將卷宗派到下麵的縣衙去。

懷安道:“算了,我們直接去縣衙報官吧。”

大興知縣是老爹的同科,過年時還曾送來拜帖呢。京縣知縣與京府知府一樣,比地方省份的府縣要高一級,是正六品。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在人家的轄區做生意,抱緊父母官的大腿,也是很有必要的。

念及此,他伏在陳甍耳邊道:“小萌哥,我們分頭行動……”

……

縣衙的公差比府衙上心的多,尤其懷安道明自己的身份後,他們旋即去了三堂,直接稟報知縣陸煒。陸煒聞訊,悚然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意圖綁架朝廷命官的兒子,這還有沒有王法!

人治社會的特點就在於此,凡是平民百姓的糾紛,隻要不涉人命,再大也是小案,凡是牽涉到品官、權貴的案子,再小也是大案,必須特案特辦,優先處理。

陸煒立刻命班頭將人犯收押候審,將報案的孩子請進三堂來。

懷安隨著公差的指引來到三堂,眼見一個蓄著短須的清瘦中年人站在堂中,穿著藏青色的直身,外套毳毛大氅,顯然是到了申時正準備下衙回家的。

懷安連忙下拜:“拜見縣尊。”

陸煒打量眼前的孩子,隻見他穿著剪裁得體的錦緞棉袍,眉目清雋,唇紅齒白。遂堆出一臉笑意,將他一把扶住:“懷安吧?自家子侄不必多禮,快快起來。”

懷安也不是真心想拜,除了過年他都帶不給爹娘磕頭的……聞言立刻順杆爬,拱手作揖執子侄禮:“小侄拜見世伯。”

“好好好,這個禮伯父受了。”陸煒朗笑一聲。

懷安自來熟慣了,攀住陸知縣的胳膊,扶他在一旁椅子上落座:“伯父,小侄此來是想跟您說件事呢。”

陸煒以為他要說被人綁架的事,坐下來正色細聽。

誰料懷安卻說:“小侄在郝家胡同開了家書坊,以後還要請伯父多關照呀!”

陸煒麵帶詫異,上下打量這個半截兒高的孩子:“你……你開書坊?”

懷安神色如常的點點頭,仿佛是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的事。

陸煒轉念自嘲,人家家裡一屋子神童,七八歲開書坊或許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呢。

便做關切狀:“是以你的名義開的?文書齊全了沒有?”

懷安搖頭道:“是以家人的名義,文書都全了。隻是遇到一點小麻煩,還想求伯父幫忙。”

陸煒蹙眉道:“可是那三個市井流氓給你搗亂了?”

懷安搖頭:“這倒是兩碼事,他們綁架我,應該是衝著家父去的,煩勞伯父好好審一審。”

“這是伯父職責所在。”陸煒答應的輕鬆,神情卻愈發凝重。

京城的父母官尤其難當。皇親貴戚、高官顯宦多如牛毛,大街上扔塊磚頭都能砸出一個六品以上的官員,這些人一旦作起妖來,知縣難免頭大如鬥。

就拿當今的小閣老吳琦來說吧。十年前,他還是個剛剛弱冠的紈絝子弟,帶著一群登徒浪子、地痞流氓在京城地麵上橫行,在鬨市上飛馬揚鞭,鞭笞擋路的百姓,□□婦女,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庫房裡關於吳琦的卷宗足有一人高,他的前任,前任的前任,都拿他沒有辦法。吳閣老的濤濤權勢之下,誰敢碰吳琦一根寒毛。

十年後,小紈絝搖身一變成了部堂高官,靠滿腹的陰謀詭計成了他爹的好幫手。

彼時吳浚如日中天,還能壓得住他的性子,後來權力膨脹、利欲熏心,逐漸失去控製。

指望吳閣老大義滅親?顯然是不可能的,老來得子,視若珍寶,隻有一次又一次無奈之下的包庇縱容而已。

京城地麵上,如果有人敢在街頭綁架朝廷命官的兒子,用腳指頭都能猜得出,吳琦又在搞恐怖襲擊了。因為吳琦向來不講禍不及父母妻兒的“道義”,誰若是得罪了他,指不定就要全家遭殃。每次出了這樣的事,縣衙府衙都會頭大如鬥,相互推諉,最後隻得平息苦主怨憤,大事化小……

可這一次的襲擊對象是他的同科,國子監司業沈聿。幾乎可以想見,這孩子要是真出了什麼意外,翰林院的翰林、國子監的監生集體上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伯父,伯父?”懷安伸著小手在他眼前晃晃。

陸煒回過神,又恢複了方才的和悅:“走吧,伯父送你回家去。”

懷安十分懇切的發出邀請:“伯父,耽擱您下衙用飯了,小侄心裡過意不去,已經在隔壁明月樓備席,請您務必賞光。”

陸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八歲的娃,他說他要請客?

懷安見陸知縣將信將疑的樣子,認真點了點頭。

陸煒啼笑皆非,再要推脫,這家夥像個粘牙的糖,纏得人頭大如鬥。被纏得沒了辦法,

隻得答應下來,先帶他去明月樓吃飽,再將他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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