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之後,是十天上元節例假,官員休假在家,京中官眷交際的熱度也逐漸降低,許聽瀾也終於鬆緩了兩日。

年前婆母妯娌進京,從老家抽了一個掌櫃過來幫忙,她也正好抽身忙家裡的一應瑣事。從年前忙到年後初十,還沒怎麼去鋪子裡看過。

開張的吉日現在正月十八日,她這個東家不去看一眼,也委實放心不下。

懷安纏著娘親非要一起去,他還惦記著成衣鋪和童書館的合作。雖然企劃案被老爹沒收了,但凡事要透過現象看本質,隻要拿下娘親,老爹有多大膽子反對呢?

榮賀已經派人去牙行打聽收購書坊了,懷安決定複製安江童書館的路線,直接收購一家經營不善的書坊,作為京城分館的地址,可以省一部分買印刷用具的錢,如果有刻板師傅,還另外省了尋找和聘請師傅的精力。

另外,京城權貴遍地,關係複雜,一個外來的書坊想要立足,一定會遇到重重阻礙。童書館有祁王世子的參與,一定程度上等於抱住了祁王的大腿,雖然這個大腿不夠粗,有時候還顫顫巍巍的,但總比沒有要好。

……

懷安跳下馬車,十分乖巧且殷勤的去扶娘親。

兩人走進店內,一樓被打理的乾淨整齊,桌椅櫃台被擦得一塵不染,夥計們進進出出各司其職,沒有人偷懶,也沒有人湊頭說閒話。

許聽瀾一手培養的掌櫃都不差,這位周掌櫃在老家是經營布莊的,對綢布生意頗為熟悉,因此被提到京城來接管成衣鋪。

樓下安靜,樓上的聲音便格外明顯,許聽瀾蹙眉,隱約聽見有人在爭吵。

後院走出一個機靈些的夥計,看到東家來了,忙打躬問好:“周掌櫃在二樓,我去叫他下來。”

許聽瀾阻止了夥計,問道:“上麵吵什麼呢?”

夥計搖頭道:“不太清楚,平時掌櫃的不叫我們隨意上去。”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許聽瀾打發了夥計,帶著懷安,攀樓梯走上二樓。

樓上的爭吵聲越來越清晰,原來是一男一女。男人自然是周掌櫃,女子的聲音也很熟悉,是玲瓏。

許聽瀾特意放緩了步子,懷安更像個小特務似的,鬼鬼祟祟躲在娘親身後吃瓜。

隻聽周掌櫃道:“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哪有那麼多話講?”

玲瓏聲音明顯底氣不足,說出的話卻很挑戰領導威嚴:“可是您說得沒有道理呀。已經開春了,還把冬衣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做什麼?”

“我沒有道理,你有道理!數九寒天的,誰家不穿冬衣?”周掌櫃道:“我沒空跟你掰扯,叫你怎樣擺,你就怎樣擺。”

他不等玲瓏說話,一邊下樓,一邊嘴裡嘟囔:“女人家家的,還反了天了?”

迎麵就碰到了許聽瀾。

“喲,太太來了!”周掌櫃躬身道:“小人忙昏了頭了,沒能出去迎您,您彆怪罪。”

許聽瀾無可無不可的:“照管好生

意才是首要的,迎不迎的都在其次。”

周掌櫃道:“太太說的極是!”

“你們在樓上吵什麼?”許聽瀾問。

“小丫頭不懂事,非要把春天的衣裳擺到最顯眼的地方。”周掌櫃道:“這不是開玩笑嗎?三月四月才穿的衣裳,現在擺出來乾嘛?”

懷安聽懂了,忽閃著大眼睛:“新品衣裳不都是要提前一個季度擺出來嗎?考究的人家總要提前做好,變天的時候拿出來直接穿。”

周掌櫃一愣。

許聽瀾笑道:“你聽到了?”

周掌櫃忙解釋道:“小人從前隻做綢布生意,沒想到這些……”

許聽瀾沒接話,繼續往樓上走。

周掌櫃訕訕跟在後頭,又覺得哪裡不對,人家小丫頭甚至沒做過生意,眼前的小東家也才八歲,他們都想到了,為什麼自己沒想到呢?非但沒想到,還不采納人家的意見,還被東家撞了個正著。

想到這層,周掌櫃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玲瓏正舉著衣杆兒將掛在顯眼處的春衫樣品一件件的摘下來,每摘一件,都要擦一下臉頰的淚,但她小心翼翼的,不讓眼淚沾到衣裳。

做到一半,聽見樓梯口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回過頭,放好衣裳,去給太太問好。

許聽瀾上下打量她一眼,依然一身小夥計打扮,身上也不再是香粉味,而是乾淨清爽的皂角味。

“太太。”她慌忙擦掉眼角的淚,輕福一禮。

懷安有些替她擔心。

大凡當老板當領導的,不喜歡蠢員工不假,但更不喜歡刺頭。端誰的碗受誰的管,嘰嘰歪歪生是非,即便她是對的,也很容易招領導厭煩。何況玲瓏姐姐已經不止一次反抗“領導”的安排了,是個有前科的刺頭。

果然,許聽瀾在大廳椅子上落座,慢條斯理的說:“偌大的一個鋪子,總要有個上下尊卑,你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要好好跟周掌櫃說,不能頂撞。”

“是。”玲瓏瘦瘦小小的身子杵在有些寬大的衫子裡,顯得有些羸弱,但她腰杆挺得筆直,毫無被馴服的姿態。

“周掌櫃。”許聽瀾又道:“婦人掌中饋,常管著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玲瓏設身處地的揣摩賓客的心思,這是好事,什麼叫女人家家反了天?”

周掌櫃汗如雨下:“小人……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許聽瀾因為他鄙夷女子而感到不爽,卻也不至於因言獲罪,敲打一下便算過去了。

轉而看向玲瓏:“今兒我在這,你還有什麼話一並說出來,咱們商討商討。”

玲瓏眼前一亮,她聽得出太太是在給她撐腰做臉,調整情緒,有條有理的講出自己的想法。

“小人想著,要將衣裳按價碼分為兩區,每區再按顏色分類。中間的位置可以作為活區,譬如官員休沐的日子,可以掛上男裝,國子監的學假,換成生員襴衫……”

她跟著許聽瀾沈聿夫婦在京城久了,自然是有些眼界的,又向來敢

說敢做,臉上的淚痕也不影響她侃侃而談。

許聽瀾一條條耐心聽完:“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玲瓏點點頭:“做事的時候瞎琢磨,說得不好……”

“說的不錯。”許聽瀾問:“周掌櫃,你意下如何?”

周掌櫃不知道,賣個成衣還有這麼多的講究。何況太太都說“不錯”了,再問他如何,他有幾個膽子再去反對。

“小人也覺得,說得很好。”他說。

許聽瀾點點頭:“往後店內陳設,交給玲瓏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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