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府上房,府婢引著郎中離開,吳浚守在妻子楚氏的病榻邊,也不看書,也不說話,像一具疲憊的雕塑。

榻邊的炭盆炭火足,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你去歇著吧,不用總守著我。”楚氏握了握吳浚的手:“我這病啊,自己心裡有數,好不了,卻也沒那麼快。”

吳浚反握住妻子枯槁的手:“少年夫妻老來伴,不就是此時做伴嗎?”

吳浚掌權,雖一味的阿諛媚上,黨同伐異,敗壞了士林風氣,對妻子卻十分專一。夫妻二人恩愛和睦,感情深厚,以至於楚氏如今臥病在床,吳浚仿佛一具抽乾了魂的行屍走肉,什麼也不想做了。

可他不能不做,因為他還有個不肯消停的兒子,兒孫都是債,都是前世欠下的債!

楚氏病痛纏身,喝下安神的湯藥才漸漸睡著。

吳浚攀著妻子陪嫁的千工床小心起身,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響,躡手躡腳的往外走。走到廊下,關起門來,才問左右:“大爺呢?”

管家回話說:“大爺不在府裡。”

“母親重病在床,他做兒子的不在床邊侍疾,跑出去廝混什麼?”吳浚怒不可遏:“還不去找,綁也給我綁回來!”

管家躬身應是。

吳琦住在城南彆業之中。

這座奢靡的宅子從年前開始建造,主體建築已經完工,但並沒有完全落成。

因為受不了老爹喋喋不休的說教,吳琦索性提前搬出吳府,搬進了這座還是半成品的豪宅之中。

主院已經完全建好,整個院落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院內遍布奇珍異草,山石點綴,四麵環抱抄手遊廊,抱廈上懸掛“溫香豔玉”四字。

此間主人正赤著上身,蒙著眼睛,與一群姬妾捉迷藏,捉到誰就叫誰脫一件衣裳。

滿院嬌妾美婢,香汗淋漓。

“抓到咯!”吳琦抱住一個進來傳話的丫鬟。

丫鬟險些尖叫出聲,顫顫的稟告:“大爺,有客人到!”

吳琦將蒙著眼睛的黑布取下,抓著丫鬟的後領強吻上去。

丫鬟將自己縮成了一團,不敢袒露嫌惡。

吳琦這才放手:“帶過來吧。”

來人叫桑東東,呂宋人,長得與中原人略有差異,膚色黑,嘴唇厚,眼窩凹陷,這是個搞海上走私貿易的商人。

國朝施行海禁,寸板不得下海,尤其是正鬨倭寇的東南沿海。但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走私貿易反而因為海禁政策更加猖獗,這些海商與朝中官僚、世家大族勾結,帶著絲綢、瓷器遠洋出海,換取大量的真金白銀。

這是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

正如此時,桑東東給吳琦送來一件寶貝——鑲滿各色西洋寶石的屏風。

屏風外的紅綢揭開,八盞琉璃宮燈的照耀下,寶石熠熠生輝,滿堂驚呼。

桑東東道:“□□有句老話,叫美玉配佳人,唯有這些上等的寶石,才能

配上小閣老的絕世容顏。”

吳琦皺眉:什麼詞兒?

滿室佳麗,桑東東的目光卻不停的在吳琦身上梭巡。

該說不說,吳琦相貌確實俊美。此時赤著上身,露出寬闊的肩,白皙的肌膚,收攏地腰線,更顯俊逸豐神。

可他是個男人,桑東東也是。

吳琦感到一陣惡寒,將目光從屏風上移開,微抬下巴,冷冷對上桑東東的目光。

桑東東顯然更興奮了,在他眼中,這位小閣老簡直像一隻趾高氣昂的波斯貓,高貴冷豔,驚絕無比。

氣氛很尷尬……

官家上前圓場:“桑爺漢話不太好,詞不達意,大爺彆跟他一般見識。”

吳琦恍然:“我就說嘛,什麼美玉配佳人……”

桑東東點頭笑著,目光仍像粘在他身上似的。

吳琦被看的渾身不舒服,令人取來袍子穿好,信口寒暄幾句,便急急下了逐客令。

桑東東是來送禮的,禮送到,自然也不再逗留,笑著告退。

吳琦朝他離開的方向啐一口:“晦氣!”

脫了衣裳蒙上眼睛,再度與他的姬妾們捉迷藏。

須臾間又抱住一個膀大腰圓的“美人”,他興奮笑道:“小美人,你又胖了!”

忽然滿堂哄鬨聲戛然而止,四下靜的出奇。忽聽一個婢女戰戰兢兢的喊:“老爺。”

吳琦扯下臉上的巾子,隻見他懷裡抱著的不是嬌麗芙蓉美人麵,而是他怒不可遏的親爹的頭。

他連忙撒手,後退半步,手忙腳亂的整理淩亂的衣衫,揮揮手打發婢女姬妾們退下。

吳浚滿目悲憤:“混賬東西,成何體統,你給我跪下!”

吳琦係好了衣帶,慢吞吞跪在地上。

吳浚指著他,渾身顫抖:“你母親纏綿病榻,你卻在此處尋歡作樂,你……你還是不是人?!”

吳琦垂著頭不說話,仍藏不住眼底的桀驁不馴。

吳浚側頭,目光瞥見那座珠光寶氣的屏風,怒火攻心,痛心疾首的罵:“多積者必厚亡,吳琦,你這是沉水入火,自尋死路!”

……

沈家,書房裡點著暖籠,溫暖如春。

沈聿一個個的檢查孩子們都功課,懷銘懷遠自不必說,文章做得很好,從不會敷衍了事,又隨口抽了他們兩段書,不知是哪年哪月學過的,都能背的準確流利。

懷安是永遠達不到這種程度的,他可以背出昨天的、前天的功課,可是半年前、一年前的基本就忘的差不多了,必須拿出來重新溫習。

沈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