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沈聿畫好的九九消寒圖已被許聽瀾填滿了一大片。

二十三,過小年。老太太領著全家祭灶王,放鞭炮,焚紙像,懷銘則領著一群弟妹去街上買糖瓜,據說是要用糖粘住灶王爺的嘴,讓他上天後不要彙報家裡的壞事。

除了糖瓜,還要買雜拌兒,也就是棗子、板栗、榛子等各色乾果。

賣飴糖、年糕的小商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來到胡同裡那麼一吆喝,芃姐兒就率先往外跑。

不消誰帶著她,都得追在後麵付錢。

臘月二十九,下了今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今日沒有大朝,沈聿早上睜開眼時才是卯時,窗外已經亮的像辰時了。

懷安推開窗向外看去,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白瑩瑩的雪壓在枝頭,像甜而不膩的奶油冰淇淋。

穿上厚底的羊絨靴子,帶著耳暖和冬帽,嘴裡冒著白色的霧,腳踩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響。他又故意抬高腿,踩出更大的聲音,身後留下一大一小的兩串腳印。

沈聿帶著懷安先去了翰林院,處理完手頭的公文,隨後來到王府。

衙門明日封印,百官休假回家過年,他本打算不再在王府露麵,但謝彥開老母病了,告假在侍疾,他隻好拿上書本,去王府給世子講完今年的最後一堂課。

祁王近兩個月來第一次見沈聿,拉著他又說了半晌的話。

一來是這段時間悶得,二來也確實關心流民的狀況。

祁王關心民生是好事,沈聿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詳細講給他聽。祁王聽得很認真,這是他頭一次在父皇麵前過問朝政,也算是向朝廷舉薦了人才,因此頗有些成就感,仿佛親身參與了一般。

沈聿知道祁王並非真的“愚鈍木訥”,他隻是從小被忽視冷落,既沒有參與過政務,也從未被教導過治國之法,人哪有生而知之的,都是一點一滴積累所得。

說起話來,時間就過得很快。

沈聿來到世子所的書房,前院,太監們在石階上掃雪,掃除一條窄小的通道,後院,怕積雪將大棚壓塌,花公公每隔一會兒就要親自清理。

榮賀和懷安並沒有在殿內溫書,而是帶著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太監,分成兩隊在雪地裡打鬨,玩的忘乎所以,竟沒看到沈聿的到來。

守門的太監見沈師傅來了,欲上前稟報,被沈聿攔了下來。

今年入冬後隻飄過幾場小雪,昨夜難得下一場大的,小孩子看到厚厚的積雪哪有不激動的?

沈聿也不打擾他們,輕手輕腳的走進書堂,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隨意取了本書看。

直到小太監跑來提醒他們去用膳,兩個孩子才驚覺已經到了中午。

“沈師傅怎麼還沒來?”榮賀問。

小太監說:“沈學士早在殿內等了二位半天了。”

兩人張了張嘴,互看一眼。

“怎麼不通稟一聲?”榮賀責怪道。

“沈學士不讓。”小太監心裡委屈,心說沈學士堂而皇之的穿過院子,您二位連頭都沒抬一下。

“沒事的。”懷安是了解親爹的:“我爹不叫我們,就是默許我們玩兒的。”

兩人一前一後跑進書堂,沈聿果然一臉哂笑的看著他們:“玩痛快了?”

榮賀有些心虛。

“還沒有。”懷安一臉期待:“如果能再玩半天,就是真的痛快了。”

榮賀錯愕的側頭看他,仿佛在看一隻蹬鼻子上臉的猴子,他覺得自己臉皮夠厚了,沒想到懷安這裡還要加一個“更”字。

“美得你!”沈聿不溫不火的將書一丟,對榮賀道:“世子,先用膳吧。”

這時有小太監入內提醒,殿下請他們過去一道用膳。

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沈聿應了太監,便領著榮賀和懷安往正殿去。

中堂裡還有兩位師傅,一個叫孫燮,一個叫林牧,除了謝彥開,都到齊了。

席間依然在談論賑災事項,災民的去處等等。

兩個孩子用過午膳,心思又飄到了殿外。祁王便打發他們去外麵玩。

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祁王麵色逐漸凝重,可他不開口,其餘的人也不好追問。

“有兩件事,孤心中甚為擔憂,”祁王道:“一件是戶部侍郎趙宥被陛下召見,申飭了幾句就放出宮了,彈劾他貪墨賑災款的奏疏也被留中了。”

沈聿神色淡淡,仿佛一切儘在預料:“陛下若是處置了趙宥,殿下才該失望呢。”

皇帝處置了趙宥,吳氏父子丟卒保車,這件事就算翻篇了,可是留中,就像一把懸在吳浚頭上的劍,什麼時候落,怎麼落,落不落,都由皇帝說了算。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趙宥該死……”祁王歎一口氣,又道:“第二件事,有小道消息傳出,雍王妃有孕。”

三人麵露驚詫,這才是重磅消息。祁王的危機感也源自於此,雍王若是生下皇孫,他連最後一絲倚仗也沒有了。

他倒不是非爭那個皇位不可,隻是太了解自己的兄弟,雍王那個性子,一旦得位,必定容不下他。

眾人隻好你一言我一語的勸:人家雍王年過而立,吃了那麼多十全大補藥,總不能不讓人家懷孕吧。再說了,從懷孕到生產,再從生下來到養活,這中間變數太多了……還是平常心,平常心。

沈聿聽著祁王的抱怨,餘光瞥見兩個孩子在大殿外頭堆雪人,黃瓜插在雪人的腦袋中央做鼻子,又從掃雪的太監手裡搶了一秉小掃帚做雪人的手。

雪人呆呆立在庭院中央,正對著祁王招手微笑。

祁王順著沈聿的目光看去,頭疼扶額。

沈聿卻笑道:“殿下,這是世子的一片孝心啊。”

“沈師傅,你也彆太縱容他。”祁王無奈道:“你看看,把懷安都帶成什麼樣兒了。”

沈聿心中暗哂,懷安什麼德行,還需要人帶嗎?

另外二位師傅一向嚴肅,點頭附和

道:“正是讀書的年紀,還是要以課業為重。”

“殿下,小孩子愛玩不是壞事,您看他們,執著於一己之趣,沉迷於忘我之境,這樣的日子其實沒有幾年。長大之後,再想追求這種境界,怕就難了。”沈聿有意轉移話題,讓祁王不要鑽牛角尖,去操心那些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比如彆人的老婆懷孕……

祁王看著雪地裡追逐嬉戲的兩個小小身影,若有所思。

祁王不用說,整個童年生活在深宮中無人問津,每天麵對的隻有唉聲歎氣、自怨自艾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