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千葉敦子疲憊不堪地回到公寓。她和時田浩作一直在找迷你DC和冰室的下落。冰室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在千葉縣,時田給他家裡打了電話,也沒找到他人。敦子認為他肯定是被囚禁起來了,但儘管她也從值班室偷偷拿了備用鑰匙潛進彆的研究員的房間搜索,卻還是沒能找到冰室的下落。而時團又確定迷你DC上並沒有加入限製訪問的功能,兩個人都明白一旦外界得知如此危險的器械被弄丟了會引起多大的騷動,所以他們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四處尋找。如果明天還找不到,那隻能去找島所長商量了。雖然所長不是很靠得住,但他至少也能明白其中的嚴重性吧,而且他肯定也不會泄露秘密。如果能有他的命令,今天被攔著不讓進的五樓各病房應該也能進去搜查了。敦子一邊想,一邊把時田塞進自己的馬基諾的副駕駛座,載著他開回了公寓。時田浩作和他的母親一同住在十五樓視野最好的套房裡,差不多剛好位於敦子房間的正下方。敦子泡在浴缸裡,心裡一盲想著冰室的下落。她忽然覺得冰室也許就被關在這幢公寓的某個房間裡。小山內、橋本,或者乾精次郎的其他心腹,都可以把他帶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山內和橋本都是單身,一個住在十五樓,一個住在十四樓。隻不過人住公寓的高級職員之間存在著一種相互尊重隱私的默契,一般都不會去彆人的住所拜訪。敦子和島寅太郎也隻是在研究所的時候會在一起談話交流,從來沒有去過位於十五樓的島所長的房間。其實真正說起來,遇上這樣的事情,敦子眼下最想見的並非島寅太郎,而是能勢龍夫。此刻的敦子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人隻有能勢。這當然不是因為敦子對能勢心生愛意的緣故,她一直在想請能勢來做監察,讓他調查研究所的賬目。雖然敦子不清楚要擔任財團法人的監察需要怎樣的資格,但她已經打算好了,明天就向島所長提出建議。對於能勢來說,查找賬目中的非法勾當,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事吧。至於眼下,敦子也很想找能勢好好傾吐一番自己腦海中盤桓不去的所有煩惱,借用他的智慧幫自己斟酌。他應該會很願意把他的智慧借給自己,幫自己快刀斬亂麻地解決研究所及理事會中那些糾纏不清的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的無聊事情吧。至於原因,敦子非常清楚——能勢愛著自己。他一定會仔細傾聽自己的陳述,也一定會伸出援助之手的。但是不行。敦子猛然用力搖頭。恰恰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才不能找他求助。這麼多年了,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個人堅持過來了嗎?我怎麼能去找自己過去的患者幫忙?這多丟人啊!能勢有能勢自己的煩惱,我不去幫他分擔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利用他的好意要他伸出援手?那樣的話,我和如今那些利用女性身份,隻想著不勞而獲的女生又有什麼區彆?其實,在敦子的內心,還有另一層更深的擔心。若是再次見到能勢的話……天知道自己會和他發展出什麼關係。敦子下定決心,要徹底斷絕對能勢的一切幻想。客廳裡的電話響了。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隻有媒體相關的人。他們白天打給研究所的電話會被總台擋住,隻有在晚上趁自己回家的時候騷擾。敦子裹上浴巾,穿著拖鞋來到客廳接起電話。“千葉。您是哪位?”“我是能勢。”出乎意料。剛被自己趕出腦海的能勢龍夫竟然打來了電話,就好像不甘心被自己遺忘似的。幸好剛剛敦子的聲音因為極度疲憊而顯得如老太婆一般嘶啞不堪,能勢沒聽出接電話的就是敦子本人。“您是找帕布莉卡嗎?請稍等,我去叫她來接。”敦子將計就計,愈加嘶著嗓子應了一句,回到浴室匆匆擦乾身體,換上家居服。剛剛能勢沒聽出帕布莉卡的聲音,那他把自己當成誰了呢?敦子一想到這一點,就禁不住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歡喜。能勢應該看到過門口銘牌上寫著的“千葉”兩個字,應該能猜出帕布莉卡就姓千葉,那他對於帕布莉卡和諾貝爾獎候選人千葉敦子之問的關係又會如何推測呢?他不知道千葉敦子就是研究所的員工吧?或者說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嗎?敦子強忍著笑拿起聽筒。“您好,我是帕布莉卡。”敦子一改扮成帕布莉卡,聲音也隨之自然而然提高了半度。加之能勢意料之外的電話帶給她的喜悅,更讓敦子的聲音顯得開朗。“剛才那位是誰?”——敦子猜想能勢肯定會這麼問,她已經準備好搪塞他說是自己的母親,不過能勢很謹慎,什麼也沒有問。“帕布莉卡,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要花點時間,現在方便嗎?”“方便啊,我正好沒什麼事。”敦子雖然想問他現在在哪兒,不過還是學他忍住了沒有問。電話那一頭,聽不到音樂聲,也沒有說話聲,可能是在自己家的書房之類的地方打來的吧。“那太好了,我有個問題想要向你請教,另外還想麻煩你一件事。”“啊,什麼事?”“嗯,說正事之前,先得要謝謝你。我的病好像已經全好了,公司的人際關係也融洽了,另外啊,之前說過的那個虎竹,也還活著。”“是嗎,”變身為帕布莉卡的敦子感覺到能勢話語中傳來的喜悅之情。她不禁也受到感染,仿佛身在夢幻之中一樣,“果然是能勢先生過慮了呀。”“是啊,是啊,”能勢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進一步描述獲知真相的經過上,直接切人了正題,“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現在的社會地位也相當高,我想請你給他治療。”能勢好像認定她是個專門使用PT儀從事精神分析的職業醫師了。敦子本來就打算以帕布莉卡的身份與他打交道,他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無可厚非。可是,眼下的敦子沒有餘暇去接受個人性質的委托,這一點讓敦子心生猶豫。不過夢偵探的性格與千葉敦子截然不同。身為帕布莉卡,她沒有理由拒絕能勢的請求。“什麼情況?”不妨先問一下看看,也許病人的症狀不需要出動帕布莉卡。“據本人說是睡眠不足、食欲不振,但按照我的觀察,也許情況沒有那麼簡單。他非常憂鬱,沉默寡言,交談的時候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你試過激勵他嗎?”“我拉著他一起喝酒,然後又問他有什麼煩心事,也試過激勵他,但都沒有什麼反應。他說他並沒有什麼煩心的地方。”這是典型的抑鬱症表現。抑鬱症一旦發作,就會對外界的安慰、鼓勵,以及喝酒、消遣等等變得無動於衷,甚至對勸說和威脅都沒有任何反應。“那您認為是有什麼原因引起您那位朋友的變化嗎?”“是的。依照我的業餘眼光來看,他的升職可能就是原因之一。”“升職?”“是啊,最近剛剛升遷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抑鬱症的發病一般都是毫無理由的,要麼是一些日常瑣事,要麼是升職這類本該高興的事。“帕布莉卡,你覺得這是抑鬱症嗎?”能勢在電話裡問。能勢果然掌握了不少精神疾病相關的知識啊,敦子心想。他的解釋和自己的太吻合了。“我也覺得是,不過你對他本人說了嗎?”敦子問。“沒有,我知道不能說。”“那就好。不過我還是要見到本人才能確診。”敦子知道在公司裡,尤其是中層乾部當中,近年來有許多未攜家眷單身赴外地上任的管理者常常會產生抑鬱症。她怕能勢看多了這類人,先入為主地誇大了他那位朋友的表現。“我也是這麼想,還是你親自見一見他的好。不過……帕布莉卡你不是很忙的嗎?”卸下堅強的敦子麵具的帕布莉卡,因為能勢這溫柔的一問,差一點哭了出來。“怎麼了?”“啊,沒什麼。你這個電話還真是打對了。真要是抑鬱症的話,可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自殺的。”電話那一頭的能勢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就麻煩你把他介紹給我吧。”到時候也能見到能勢吧。敦子感到自己不正常了。不久之前剛剛還在拚命否定那個想要向能勢求助的自己,現在卻想把一切都告訴對方。這大概是因為能勢主動打來了電話,不用她再為自己是不是給他打電話而糾結的緣故吧。“明天晚上怎麼樣?和我那時候一樣,晚上十一點,老地方Radio Club?”一想到Radio Club的舒適環境,敦子就感覺那裡好像是自己唯一的避難所一樣。“好呀。您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粉川利美。警視廳的警視監。”這回輪到敦子倒吸一口冷氣了。“警視監?”“嗯,僅次於警視總監的位置。據他說現在都是在代理警視總監的工作。”“很大的官吧?”“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敦子的腿有點發軟。在這種人麵前,怎麼能向能勢傾訴研究所的內訌?那些事情說嚴重點都是涉及犯罪的啊。至於迷你DC的丟失這種事,基本上更是刑事案件了。不行,不能說。原本連帕布莉卡的存在本身就是違法的。“能勢先生,我其實是精神醫學研究所的正式員工。”“哦,這個我猜到了啊。”“那您也應該知道,個人性質的治療,本來是屬於被禁止的行為。”能勢笑了起來。“啊哈哈,你在擔心這件事啊。放心吧,粉川那小子可沒有耿直到這種地步。說起來,粉川自己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在接受你的治療啊。”“話是這麼說……他真的不是那種死腦筋的人?”“他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平易近人,待人處事相當溫和,是個很不錯的人。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受過他不少照顧。他當了警察以後,我也找他幫我解決過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哦,是這樣的人啊。”敦子雖然稍稍放了一點心,但戒備之情還是揮之不去。不管多麼通情達理,如果被他知道了諸如迷你DC的丟失這一類會造成嚴重社會恐慌的事,身為警察,他怎麼也不會聽之任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