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盜夢偵探 筒井康隆 1850 字 29天前

帕布莉卡到達Radio Club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那個名叫鬆兼的記者曾經告誡過她,媒體圈裡已經在流傳帕布莉卡會在六本木出沒的傳聞了,所以她在來的路上相當小心。不過,雖然明知道大紅T恤和牛仔褲是非常顯眼的標誌性服裝,但她總覺得不穿這一套就找不到變身帕布莉卡的感覺,因此還是穿在了身上。幸好這一次不像之前為了找Radio Club徘徊許久,進來的時候倒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哎呀,”玖珂對帕布莉卡還留有印象,他挺起大肚子,畢恭畢敬行了一禮,“好久不見了。”“歡迎光臨。”吧台裡的陣內也對她微笑示意。吧台前麵坐著一個男子,他回頭看到一身打扮與酒店氛圍格格不入的帕布莉卡很是吃驚,向陣內打聽起來。“粉川先生還沒到,”玖珂一邊說一邊將帕布莉卡領到上次的雅座上,“另外,能勢先生剛剛打來電話說他今晚有事不能過來,粉川先生的事情就拜托您了。”帕布莉卡略微感到有些失望。她心裡暗想,這大概正是能勢龍夫的慎重之處吧。也可能是他有點小自尊,不願意借用粉川這個機會來同帕布莉卡見麵。帕布莉卡恰恰就喜歡這樣的能勢。而且有警視監粉川在場,她本來也沒辦法找能勢商量事情。玖珂的臉上浮現出微笑,就像微微閉著雙眼的佛像。他站在一邊,親切地垂眼望著帕布莉卡。帕布莉卡也報以微笑,不知怎的,這家店雖然隻來過一次,卻很意外的有一種懷念的感覺。店裡放的背景音樂是“Satin Doll”。帕布莉卡說想喝點好酒,玖珂便在吧台的陣內與帕布莉卡之間往來傳話,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這似乎也讓吧台前麵坐著的客人很驚訝。帕布莉卡找到了名為“Bck Jagg”的極為罕見的17年陳百齡壇。玖珂加上冰塊端上來之後,帕布莉卡便眯起眼睛細細品嘗起來。就在她喝酒的時候,酒吧的門打開了,進來一個男子。帕布莉卡一眼看出他應該就是能勢所說的那位粉川利美。從玖珂和陣內對他的態度看來,他應該是這裡的常客。“您好,我是帕布莉卡。”帕布莉卡站起身,恭謹地開口說。這個人顯然與能勢不同,不喜歡年輕女孩表現得太過親密。“你好,我是粉川。”見到帕布莉卡的粉川,也沒有露出一般男性常有的驚豔神色,他同樣恭謹地回了一禮。帕布莉卡決定用敬語與他對話。其實對於年長的男性,本來也是用敬語更符合她的習慣。兩個人麵對麵坐下,帕布莉卡這才注意到粉川身上的男性氣概。她之前就聽能勢說過,警視廳經常會讓粉川作為警視總監的代理出席各種場合。難怪如此,帕布莉卡也不禁深有同感。粉川體格矯健,削瘦的臉龐微微泛黑,嘴唇上的胡須留得恰到好處——憑借這副男子漢形象,就算跑去歐美電影裡當主角也不足為奇。帕布莉卡雖然接觸過許多男性,但心中不禁也生出了一絲飄忽的感覺。尤其是眼前這位警官雖然患病,眼神依舊銳利無比,被他的眼睛一掃,帕布莉卡更有點坐立不安了。“唔……能勢先生有事不能來了。”“是嗎。”粉川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他看了帕布莉卡一會兒,隨即似乎失去了興趣,轉頭與玖珂討論起要喝什麼。粉川最終點了與帕布莉卡一樣的威士忌。帕布莉卡趁他停下來的機會,立刻問道,“您的工作很忙吧?”“還好。”粉川苦笑了一下說。“嗯,當然這種事情不問也是知道的,不過請不要認為我是在問些愚蠢的問題,這與警察的例行問訊不一樣。”“有道理。”粉川重新打量了帕布莉卡幾眼,稍稍坐正了一些。“我對您的了解僅限於能勢先生對我說過的內容,所以……”粉川有點疑惑了。帕布莉卡的措辭與她的打扮截然不同,非常得體。粉川不禁對她的年齡產生了懷疑。“那就請隨意問吧。”帕布莉卡發現粉川的言語並不自然,似乎並不想說話,而隻是勉強回答一樣。而且,精神醫師為了讓患者放鬆心情的一些常用花招看來也沒辦法用到粉川身上。帕布莉卡不禁感覺有些棘手。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具有這種身份的患者。她定了定神,儘力撇開對粉川的畏懼。如果他真的患有抑鬱症的話,那他就應該具有很強的自負心理,同時也很依賴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我還是第一次有幸能與警視監麵談,而且還是要為您做診斷,這可真是很有難度啊。”帕布莉卡說。粉川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是麼?”“是啊。”粉川的酒端上來了。兩個人沉默下來,靜靜地品了一會兒威士忌。“你做的也是挺有意義的工作啊,”粉川第一次主動開口說,“精神治療什麼的。”粉川似乎是想讓帕布莉卡安心。像他這樣的男子,竟然會表現出對她工作的關心,實在是很少見。由此看來,他大概認為他自己的工作不是“有意義的工作”吧——帕布莉卡推測。“您的工作不也是……”粉川又一次苦笑了起來。帕布莉卡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做了一番調查:警視監這個官階並不是像警視總監那樣官階與職務合一的名稱。(警視總監是日本警察法中規定的警察官階的最高一級,但同時也是警視廳本部長的職務名稱。——譯者)由此可以推斷,粉川很可能被迫處理一些並非本人願意去做的事。“我聽說您很少能好好休息,”帕布莉卡切入了主題,“您對此很頭疼是嗎?”“是的,的確。”“第一次接受治療?”“第一次。”“另外我還聽說,你沒有食欲?”“是的,沒有食欲。”“您缺乏睡眠或者沒有食欲之類的表現,具體來說,如何影響到您的工作呢?”粉川沉思良久。他並非是在思考該說什麼,而是在思考如何表達。“我……”粉川終於開口說,“本人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不擅長言辭。但是作為警視總監的代理,職責所在,不得不在人前發言。但恰恰因為缺乏睡眠,發言的時候很難會有機敏的表現,更談不上隨機應變了。而這些本都是大家對我的期待……”粉川又沉默了。“唔,發言這種事情,您本來也不是……”“喜不喜歡和勝不勝任是兩回事。”粉川用力瞪了帕布莉卡一眼。完美主義。這是很容易引發抑鬱症的典型性格。對自己提出過高的要求,製定了完全無法實現的目標,然後又因為未能完成而深感內疚。不管有多少工作,對於其中的每件事情都要求自己做到儘善儘美。哪怕就算有人指出說這樣不行,他也完全聽不進去。作為完美主義者,他隻會認為,不管什麼工作,既然自己在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儘善儘美才行。“那麼,為什麼難以入睡,您自己清楚原因嗎?”“嗯,總有些很無聊的事情一直在腦子裡轉來轉去。”“您說的所謂很無聊的事,能舉個例子嗎?”“就是很無聊的事啊,”粉川笑了起來,“很無聊很無聊,連說一說都會顯得很無聊的事。”原來如此。像粉川這樣的男性,當然不可能把那些無聊的事情宣之於口的。帕布莉卡曾經診治過彆的抑鬱症患者,根據以前的經驗來看,所謂“很無聊的事”,就是比如說躺到床上以後,忽然傳來什麼聲音,然後就會一直想著那個聲音下一次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於是就怎麼也睡不著了之類。對於粉川的私生活,帕布莉卡一無所知。但是要想從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嘴裡問出點什麼東西,那就必須多提問才行。這樣的話,診斷就會演變得像審訊一樣。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暫且先問一個看看。“粉川先生,您住在哪裡?”“警視廳的房子,是間公寓……”粉川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似乎是感覺到帕布莉卡不方便追問,主動補充說,“我和妻子一起住。兒子在大學旁邊租了個房。”子女獨立。抑鬱症發作前經常會有這一類家庭成員的變動。粉川的抑鬱症基本上可以確診了。然而帕布莉卡卻更感到為難。抑鬱症的治療通常都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但是眼下的自己正陷在研究所的種種糾葛裡,更不用說千葉敦子本來也有千葉敦子自己的工作,怎麼能騰得出時間給他治療?但是話說回來,置之不理總是不行的。“一般來說,對您最為有效的治療方法是……”說到這裡,帕布莉卡停頓了一下。“是什麼?”粉川的眼中充滿了對專家意見的期待。“好好休息幾個月。”“這樣啊……”粉川流露出明顯的失望,眼睛望向帕布莉卡頭頂上方。“不行嗎?”“不行啊,這個。”“其實,要和失眠作戰,正麵硬碰是不行的,還是要從繁忙的日常生活中抽身出來比較有效。不過既然您說這個不行……”帕布莉卡陷入了沉思。上班摸魚這種事情,對於粉川這樣的人物,顯然是不可能的。本來就是因為不會摸魚才得了病。帕布莉卡終於決定,隻有給粉川治療了。“那隻有請夢偵探出場了。能勢先生應該對您說過吧,被稱作夢偵探的精神分析治療法?”“嗯,”粉川的回答中帶有明顯的無奈與灰心。顯然他完全不相信夢偵探的效果。“我會輔以藥物治療,確保儘早見效。”“藥物?”粉川對服藥似乎也很反感。“使用藥物輔助治療精神疾病,可能會使您感覺不快,但像您這樣的症狀,單靠精神分析治療很難起效,所以在傳統上都是依靠全麵的藥物治療。”“藥物是說安眠藥嗎?”“是抗抑鬱藥。”“哦?我得的果然是抑鬱症嗎?”“是的。”粉川顯然受到了打擊。帕布莉卡故意沒有使用一些安慰性的語言,她是將重點放在消除粉川對於治療的不安上。“因為會有夢偵探的協助,我會儘量少用抗抑鬱藥的。”“那,你的藥吃了會有什麼反應嗎?”帕布莉卡用充滿信心的笑臉望著粉川。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開始對他進行充滿理性的陳述。這也正是她最為擅長的領域。“藥物有許多種,每一種藥物的效果如今也已經區分得非常清楚。”在開發PT儀的過程中,通過掃描患者的精神內容,便可以準確把握藥物所起的效果。“藥物在神經突觸間隙發揮作用,當刺激由一個突觸傳導至另一個突觸時,需要一種叫做單胺氧化酶的物質。大多數抗抑鬱藥就是對這種單胺氧化酶起抑製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