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飲馬空尤夷-6(1 / 1)

帝國的黎明 鼓元吉 1562 字 3個月前

“這是要連根拔起?”王童登目光微微一凜,“那倒是,大軍出征在外,這些人還膽敢在窩裡造反,顯然是有恃無恐,可是,那些兩不相幫的地方呢?”

康恒明在河中經營已久,上下不少門生故吏,陳昂這番勾結河中的舊勢力借西征不力發難,破迷惑了不少人,哪怕是河中軍士也有不少因為袍澤故舊等種種原因等拉入了叛軍之中。所以,儘管護國府堅決將陳、康二人定為竊國巨寇,地方官府和軍士裡麵,也不乏陳昂和康恒明的同情者和支持者,或明或暗地為叛軍提供支持,地方企圖兩不相幫,據城自保者亦是不少。河中民風剽悍,趙行德令王童登率精銳清掃地方,少不得一番腥風血雨。

“大軍過去之後,就沒有兩不相幫,置身之外的。”趙行德搖搖頭,“這是國本之爭。”

“既然如此,我就有底了。”

“分兵之後,你清掃地方時,若有難以決斷之事,就以當地軍士的意見為主。”

趙行德沉聲道:“大軍遠道而來,必然不了解當地的敵我情勢,隻宜以供武力為後盾,鑒彆敵我,主要還是要依靠軍情司和當地軍士的指引。當地軍士說是白的,那就是白的;當地軍士說是黑的,那就是黑的,你們勿要受多方困惑,當斷之時,務必要斷然處置。”他見王童登、馬援臉上猶疑之色,緩緩道,“時不我待,叛亂平定越早一天,就河中的元氣就越多保存一分,天下大勢皆在於此,清理地方當如雷霆萬鈞,萬不可遲疑不決。”

“這個我明白,”王童登剛才也隻稍微遲疑,得了趙行德的軍令,便不再猶豫,點頭道:“就是讓他們知曉,彆的依仗都是虛的,看看誰今後再不敢欺我安西軍司的刀不利!”

“護國府同意,安西軍司也同意,”趙行德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你就大膽去做。”

王童登心下凜然,手按佩刀點了點頭。

安西軍在大食、羅斯等地作戰,對當地不服王化的居民皆是鐵腕解決,隻不過這次,王童登是河中腹地作戰,又是故意避開強敵,專淩弱小,大軍如果用力過猛,王童登,甚至趙行德不但難逃一個罵名,恐怕可能遺禍將來。然而,護國府代表的是夏國百萬軍士,安西軍司代表的河中地方主導的勢力。陳昂和康恒明這次謀叛篡位,傷害最大的,也正是護國府和安西軍司。眼下夏帝陳宣被困在大宛城,岌岌可危,安西軍司十餘萬大軍孤懸瀚海,安東軍司和安北軍司鞭長莫及,各自被各自方麵的敵軍牽製著,難以援救。當下,護國府和安西軍司既震怒又擔憂,簡直恨不得將叛黨挫骨揚灰,而反過來說,趙行德趁勢取得了護國府和安西軍司的事先認可,授權王童登以鐵腕壓服河中,趙、王二將才沒有後顧之憂,將來王童登甚至會因此在河中獲得堪比張善夫、徐文虎的巨大威望,成為護國府震懾河中的上將軍也有可能。

王童登和馬援離開後,趙行德一人獨自站在巨大的河中地圖前麵,陷入沉思中。

夏國以軍士立國,在河中尤其如此。

然而,河中又與關中不同,這裡孤懸與大陸之中,周邊堪稱陸海,異族如群狼環伺。

所以,夏國立國百年來,河中幾乎沒有安寧之日,極大地牽扯了夏國五府的注意力。

就跟巧合一樣,每回夏國準備在關東用兵的時候,河中周邊就會發生戰亂,而河中當地有些勢力也覺得,河中本來有蕩平周邊的軍力,但每次都是因為護國府猶豫不定而喪失了戰機。從地圖上看,夏國雖然疆域廣大,然而東、西、北、南人口繁密之地距離太遠,一旦有事,難以形成合力,甚至互相牽扯抱怨。開國時候,駐紮各地的都是開國帝的元從舊部,內裡這些矛盾尚不十分明顯,隨著國祚日久,各地也漸漸有了一些離心的傾向,全仗了夏國曆代皇帝勵精圖治,五府凝聚人心,夏軍的軍勢強盛,弱點這才沒有太顯露出來。這回河中叛亂對夏國可謂開國以來最大的考驗之一,凶險之處還要超過羅斯、大食等外敵的威脅,一但讓河中叛軍得逞,甚至就可能被引發其他地方的野心之輩鋌而走險。

前些時日,軍情司送過來的消息。除了趙行德所率護聞行營外,行軍司正在調集直屬大將軍府的河西隴右之軍士,準備西征河中叛黨。安東上將軍吳階居然聯絡舊部,號稱中立,不奉護國府和大將軍府的軍令,形同叛亂。吳階還擅自關閉函穀關,拒絕了太子陳重自洛陽回師長安。遼宋兩國之爭進入微妙的階段,宋國河北大敗之後,遼軍一邊遣使要宋國納幣請降,一邊積極厲兵秣馬準備南下。耶律大石是一代英主,壓服了女真和篾爾伯這些後起勁敵,遼軍前兩年雖然屢受挫折,但其根本契丹族的實力未損,反而急於南下掠取奴隸。耶律大石大興工坊之後,遼國對宋國第一需要的從各種貨物變成了大量的匠師和奴隸。而宋國曹迪作亂挾持趙杞,也急於安定內部,因此,遼宋兩國使者不絕於途。另一方麵,陳東、鄧素、吳子龍等人紛紛指責曹迪違背大禮法,是欲效法曹操挾天子以令不臣的故智,廣南路已經切斷了北上的錢糧賦稅;證信堂券票的價格跌倒幾乎和廢紙一樣的價錢,好懸在一股十幾文錢的價格穩住了,似乎有人托市。

“啟稟上將軍,宋國許少監與馬援將軍請見!”

“讓他們進來吧。”

外麵稟報打斷趙行德的沉思,不一會兒,許孝蘊和馬援一前一後邁入帳幕,二人見禮後直起身來,許孝蘊神色複雜,而馬援則麵有慚色。趙行德心中微微疑惑。許、馬二人各有職分,除了同是宋國官員外,在職責上並沒有什麼交集,這次一起來稟報,到是奇怪。

“你二人怎麼一起來稟報,可是營中出了什麼事?”

“營中秩序井然,各安其位,並無他事。”許孝蘊和馬援二人交換了眼色,先開頭道。

見趙行德臉色微凜,不待他詢問,許孝蘊又道:“這次請見趙大人,隻為大人一身安危。”說完一揖到地。馬援身著戎裝,也是抱拳行禮,臉色有些發白道:“請趙上將軍恕末將泄露軍情之罪,許少監安排軍器發放,末將受王將軍委托,前往領用出征所用器物時,末將一時口滑,泄露了趙上將軍與王將軍交代的行軍方略。請上將軍降罪。”

“嗯?”趙行德看向許孝蘊。

“趙大人恕罪。”許孝蘊拱拱手,麵色凝重道,“如今夏國河中可用之兵,儘在大人麾下,可謂舉足輕重。聽聞趙大人悉數將精兵分與王將軍,卻既不取康居,也不援大宛救駕,反而隻在河中遊走清掃地方,難道大人就不怕夏國朝廷怪罪延誤軍機,甚至故意陷國君於險地不救嗎?”他說話也不垂首,反而故意強項似的,直盯著趙行德,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透過神情看透趙行德心裡在想些什麼。馬援忐忑地看著這二人,他衝陣殺敵是把好手,對朝堂政爭幾乎從未涉足過。莫說是趙行德,就是許孝蘊這鐵麵禦史,對他來說也是街談巷議裡的傳奇人物,而今,突然被卷入了進來,雖然隻是靜靜地陪著站在這裡,後背竟暗暗生出了冷汗。

趙行德聽完,一時沒有說話,軍帳中並無旁人,氣氛安靜得落針可聞。

沉默了一會兒,趙行德方才道:“軍國方略,你二人都不生疏。如今,河中明麵上,敵眾我寡,敵為主,我為客。如我有必取之城,有必救之軍,一意孤行,則主客之勢愈發堅不可摧,叛軍隻需張網以待,待我自投羅網。而獲勝之機,在反客為主,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至於其他……”

“你們以為,”他看著許孝蘊與馬援二人,問道,“這一身浮沉,河中得失?孰輕孰重?”

“趙大人此言差矣,”許孝蘊沉聲道,“大人一身,關係的不僅僅是河中,還關係遼東漢軍、京東路、西南海的得失,甚至牽動著東西北三朝,可謂舉足輕重。反過來說,若大人以河中之戰見疑,乃至被關西朝廷壓製甚至扣押,大人想要遼東、京東舊部和西南海何去何從?”

“大人這一身,豈止於個人的榮辱安危,進一步說,”許孝蘊壓低了聲音道,他雖號稱鐵麵禦史,可並不是魯莽之人,相反,身為吳子龍門生,許孝蘊能在朝堂中一直屹立不倒,官聲和影響都與日俱增,這需要對廟堂局勢的精微把握。

“如今,曹迪脅迫天子,與北朝暗通款曲,陳相、鄧相想必正在聯絡理社黨人,欲群起而攻之。將來,若曹家真的投靠北朝,將軍還可以為大宋和夏國之間聯絡,甚至聯兵伐遼。大人以宋人出仕關西,位高權重,身處嫌疑之地,難道不應該加倍避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