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秦在野正坐著,從來挺直的背脊這時卻往前傾著,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搖搖欲墜感。
他的眼眸已經失去了焦距,麵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一處地方。
在季硯執給他那本小說時,他知道對方一定彆有居心,可他又想如果季硯執想報複,為什麼隻是給他一本小說。
所以他在翻開第一頁時,完全是抱著一種想看對方耍什麼把戲的心態。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第一章竟然讓他看到了14歲的淩熙。
隨著一章一章過去,他看到了淩熙寄住在季家的生活,直到與季聽談戀愛之前,他的待遇完全就是季家的三少爺。而在兩個人在一起之後,淩熙更是要什麼就有什麼。
秦在野還記得自己當時嘲弄地笑了一聲,他不知道季硯執是出於什麼心態編撰這些內容,他隻記得小熙說自己從小寄人籬下,過得是怎樣看人臉色擔驚受怕的日子。
而跟季聽在一起的那段初戀,也根本不是文中怦然的年少慕艾,而是孤苦無依下的萬不得已。
這種看季硯執編故事心態伴著他讀完了陸言初的出場,淩熙和季聽的感情初露裂痕,一直在看到季家晚宴這四個字時,秦在野眼尾微不可察地縮了下。
他和淩熙就是在這場晚宴上認識的,他至今還記得他第一眼看到……
「秦在野第一眼看到淩熙時,仿佛悄然覷到了一株春日裡初綻的花,那種乾淨純粹的感覺,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集於他一身。白色的衣角隨風輕晃,帶著唇角的笑意,滿是不諳世事的純真模樣。」
書裡的淩熙麵帶微笑,可此刻秦在野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第一次看到淩熙時的心情,甚至他對淩熙都沒有說過。
於是從這一章之後,秦在野開始懷疑季硯執是不是能聽到他的心裡的話,正如他能聽見季聽的心聲一樣。
可隨著他往後看去,過往篤定的觀念卻像玻璃般瞬間崩裂,徹底擊碎了他的猜想。
每一次他與淩熙的接觸,每一次他出任務包括戰區演習,甚至連他與父母戰友之間的相處對話都在這本小說裡被寫得清清楚楚,竟然連細節上都一字不差。
這已經不可能是季硯執可以探聽到的內容了,甚至不在人為性質的範疇,似乎來自於一種他從未知曉的領域。
就在這本小說不斷地在秦在野心頭掀起驚濤駭浪時,劇情卻又在季聽來到海城之後,開始變得‘麵目全非’。
後麵記錄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季聽沒有去坐牢,季硯執也沒有險些破產,陸言初更沒有因為電影的事身敗名裂。
秦在野無法沉下心去琢磨原因,因為他看到了母親中風癱瘓,還有他自己在維和任務中的犧牲。
他不敢去賭真假,想儘辦法讓人給父親帶了一封信,三天後收到回信,上麵卻寫了母親已經去世的消息。
從看到那一行字起,秦在野堅實的信念地基徹底坍塌,每一塊基石都被擊得粉碎,就連自我認知也完全變得混沌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三個人都改變了自己被小說既定的人生,唯獨他失去了所有,乃至人生都變成了一片廢墟?
直到今天聽到了季聽的心聲,秦在野仿佛從一場噩夢中猝然驚醒,於恍惚中觸碰到了答案。
“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季硯執眼神有些飄忽,清了下嗓子才道:“我給秦在野也看了那本小說。”
季聽眉心微動,露出不解的神情:“為什麼?”
“我就是想……”
季硯執的話還沒說完,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敲響了。門外響起孫組長的聲音:“季總,你們在裡麵嗎?”
看著兩人從裡麵出來後,他開口道:“事情現在有一點點變化,秦在野說他暫時不見淩熙了。”
說到這,他的目光看向了季聽:“他想見你。”
“我?”季聽與身側擰眉的季硯執對視了一眼,然後搖頭道:“不見。”
孫組長挑了下眉,轉身朝門口道:“你看我就說了吧,小季不會見他的。”
門口那人走進來兩步,“秦在野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為以前的事向你當麵道歉。”
季硯執嗤出一聲冷笑,帶著一種早乾嘛去了的不屑感。
季聽還是不想見,秦在野如果能心甘情願的道歉,那事情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就在這時,季硯執卻握了握他的手:“季耳朵,反正我們也有時間,不如就去一趟吧。”
季聽一改剛才的堅持,點了點頭:“好。”
門口的人轉身走了出去,孫組長挑眉問道:“淩熙跟你們一塊兒進去?”
季硯執想到了什麼,冷笑一聲道:“正好熱鬨。”
大約十分鐘後,手上帶著電子鐐鎖的淩熙被帶到了會見室前。
看到季聽和季硯執兩人也站在門口,他喉嚨一緊,倏地攥起了手指:“你們兩個怎麼在這?”
麵對他一貫質問的語氣,季聽保持沉默,季硯執連個眼神都欠奉:“我們兩個來郊遊,順便欣賞一下有情人對望相看淚眼的美好畫麵。”
淩熙眼圈見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季硯執,你彆太過分了。”
“嗯,說郊遊確實有點過分,其實我們是進去給秦在野看你在國安局不肯替他坐牢的那段視頻的。”說完,季硯執終於看向了他:“怎麼樣,這下滿意了嗎?”
淩熙的臉色一眨眼就白了,屏著氣全身抖得厲害,話都說不出來。
隨著一聲嘀嘟的輕響,會見室的門被打開了,獄管側身讓他們進入。
季硯執是第一個進去的,他的視線下意識朝右手邊看去,眉心有一瞬間的皺縮,可很快又變回了麵無表情。
季聽剛進門,淩熙就突然從他身後猛擠了過來:“在野——”
淩熙的胳膊被用力地鉗製住,獄管吼道:“不許動!再亂動就拉你出去!”
在淩厲的嗬斥聲中,秦在野從麵前的桌子上緩緩抬起了視線。
換做以前他早就目若冷刺地看向了那個獄管,可這一次,他的眼神卻定定地落在了季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