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季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低頭看著季硯執收攏的手指:“你是在安慰我嗎?”
季硯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心裡被墜得沉甸甸的,透不過氣。
季聽默默地轉過手心,反握住了他的手:“其實我們或走或留都是出於自願,上麵沒有任何性質的強迫,更談不上剝削或是拘禁。”
季硯執擰著眉心,“可是人對自由的渴望來源於天性,這本身就是在讓你們違拗本能。”
季聽點了點頭,也認同了他的說法:“嗯,你說的也沒錯,但人身上的責任大到一定程度,他的個人意義就會變成一種載體。外國的間諜勢力無孔不入,稍有不慎,就不單單是個人的安全問題,還會對集體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季硯執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多科研人員背井離鄉隱姓埋名,有哪一個不是做好了奉獻一生的準備。
但他就是忍不住替季聽難過,喉嚨發苦:“你進華科院的時候才15歲,這個年齡還隻是個孩子,你怎麼受得住的。”
季聽臉上泛起一抹淡淡地笑容,道:“所以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我就任性了一回,想過一段正常人的生活,哪怕隻有幾個月也好。”
季硯執這下全都明白了,“這就是你拒絕廖局長的原因,對麼。”
“嗯。”
季硯執看他一直擰著眉,於是開解他道:“其實除了姑姑去世的那段日子特彆難挨,其餘的時間我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極大滿足了。”
季硯執聽到這話,眼中輕晃了一瞬。他剛才聽到季聽說至親去世,下意識地以為是爸爸或是媽媽,沒想到竟然會是姑姑。
他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的父母呢,他們還在世嗎?”
提到父母這個詞,季聽眼神忽然多了幾分不合常理的麻木,仿佛這兩個人離他很遙遠,以至於一時想不起關於他們的回憶。
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季聽緩緩開口道:“我爸是一個高中物理老師,他在我媽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我媽……”
他無聲地換了一口氣,才繼續道:“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還在我們那的六院。”
“六院?”季硯執疑惑地問道:“是科研所還是醫院?”
季聽用一種近乎冷漠的口吻道:“醫院,準確來說,是精神病院。”
季硯執臉上的表情驟然僵固,眸光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轉為惶悸,一種難以言說的痛感順著心底蔓延到全身。
可這時季聽卻落下了視線,如同刻意回避他的反應一般:“我聽其他人說過,他們的夫妻感情很好。可能就是因為太過恩愛才導致我媽接受不了我爸的死亡,所以在早產生下我之後,就得了精神分裂症。”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生下來就有阿斯伯格綜合征,這種無法治愈的殘缺再度加重了對她的精神刺激。”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淡漠到像是在敘述彆人的童年。可他越是平淡,季硯執心裡就越是像刀絞一般,幾乎快要喘不上來氣。
他斷斷續續地吸起一口氣,嗓音變得低啞起來:“那你,你出生之後,就被你姑姑撫養了嗎?”
季聽搖了搖頭,抬眸道:“我母親的精神分裂在我八歲那年才被她妹妹發現,在這之前我都是跟她一起生活的。她病發入院後我就進了兒童之家,我姑姑是那裡的做飯阿姨,後麵她就收養了我。”
季硯執的雙眸驀然變得空洞起來,他想象不出那八年的時間裡,隻是一個嬰孩的季聽是如何跟一個精神病人生活的。
可他這是在欺騙自己,他明明能想象得到,卻拚命地想要將那些畫麵從腦中扯走,根本不敢麵對。
就在這種狀態下,季硯執忽然喃喃地道:“對不起……對不起……”
季聽怔了下,不明白他為什麼向自己道歉:“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跟我說對不起?”
連季硯執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他隻感覺自己喉嚨乾疼,眼眶卻仿佛在淋著一場酸雨。
“我不知道……”他艱澀地發出聲音,血肉被痛苦腐蝕著剝離:“我就是不斷地幻想去拉住你的手,可你幼年的那隻手存在於你的回憶裡,即便我用儘全力,也隻能眼睜睜地跟你一遍遍錯過。”
這種感覺太無力了,無力到自責,哪怕他跟幼年的季聽處在不同的時空裡,哪怕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做這件事。
季聽聽不懂他的話,但他看著季硯執泛紅的眼眶,輕聲問道:“你是因為我的過去在心疼,對嗎。”
季硯執說不出話,因為他心疼得都快死了。
這時,季聽卻湊近了他的臉道:“那你要疼就隻疼一小會兒吧,要是疼得太久,我可能就要為你的心疼而心疼了。”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從季硯執眸中墜落,季聽還怔愣著,卻被一把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感受到他身體的輕顫,季聽抬起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可我也不全都是苦的啊,我有姑姑,你都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
“每天早晨她會把我放到她的小三輪車上,我們一起去買菜,路過包子鋪的時候,姑姑會買一個最貴的蝦肉包子給我吃。”
“她做的飯也特彆好吃,還會變著花樣的,偷偷把蔬菜加在肉裡麵。”
“姑姑還會很溫柔地跟我說話,剛開始那兩年我總是不回應她,但她卻對我永遠有耐心,會看著我的眼睛說:「聽聽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肯定是在心裡跟我說了很多很多話吧。」”
隨著這些回憶,季聽的嗓音多了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但他依然繼續說了下去。
“姑姑說不願意講話的孩子其實都是好孩子,因為想講話的人多,願意聽彆人講話的卻少,所以不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都會有很多人喜歡我。”
“她很漂亮,真的,姑姑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說到這,眼淚已經從季聽眸中大顆大顆的淌落下來。
他將自己的臉埋在季硯執肩上,再也壓抑不住喉中的哽咽:“季硯執……我真的……真的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