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最後那句話,季硯執的大手忍不住蜷起,眼神中閃過一絲晦暗。
仿佛心頭忽然被壓上了什麼沉重的東西,他深深地換了一口氣,眉心卻擰得更深。
他叫了季聽多少次白癡傻子,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雖然幾乎是在心裡叫的,但季聽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到他眼中的厭棄。
鄭醫生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憂心,於是寬慰道:“季總,其實季聽現在已經很好了,隻要按時吃藥堅持訓練,表麵看上去就跟正常人一樣。”
季硯執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他有好多想說的話,卻始終未能發出聲音。
因為他心裡很清楚,季聽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至於家人的嗬護,那就更可笑了。
生在那種家庭裡,連他都帶著猙獰的扭曲,季聽卻能從泥沼中掙紮出來,獨自找自己的陽光。
季硯執沉默了半晌,終於問出一句話:“這種病,會讓人性格大變嗎?”
“嗯,性格的確是會隨著病情變化的,但突然轉變比較少見,不過也是有這種可能的。”
“那如果忽然變得愛學習,還知道很多他之前沒接觸過的知識呢?”
鄭醫生聽了這話,一點也沒驚訝:“這個我要重點跟你說一下,阿斯伯格這種病在民間有個說法叫天才症,但其實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
“超級天才中確實有一些人得這種病,但絕大多數的患者不僅不是天才,在語言和智力方麵還會存在障礙。之所以看上去像天才,是因為刻板行為會讓他們不斷重複地做特定的一件事,比如你說的突然喜歡學習讀書,這很有可能不是因為他擅長,而是不這樣做,患者就會陷入一種焦慮暴躁的情緒中。”
季硯執腦中回想著季聽的行為,疑惑更深了:“那如果他的刻板行為在彆的方麵,他擅長學習是因為他本身就是超級天才呢?”
這句話把鄭醫生問愣了,過了好一會兒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除了會擁有非常強大的學習和理解能力外,還會有超出尋常的專注力和記憶力,隻要接受正向引導,成就會達到我們難以想象的高度。”
季硯執現在總算明白季聽為什麼能跨專業掌握那麼多學識了,說直白一點這就是Buff疊Buff,彆人絞儘腦汁都得不到答案,在季聽這裡,說不定筆都不用拿,一眼就能看出來。
季硯執整整跟鄭醫生聊了一個下午,隨著深入了解這種病,季硯執的情緒也在震驚和沉重中反複更迭。
尤其他想起兩人在海市的那天夜裡,他問季聽是不是聽不出他話裡的情緒,那個時候,季聽的眼神是躲閃的。
他在害怕,害怕他知道他有病,害怕他覺得他不是一個正常人。
那個眼神一遍又一遍的出現,每每在腦中望向他的時候,都用平淡矯飾著不安。
就像他曾經在書裡看過的那句話——
你太過勇敢安靜,我都忘了你正在承受苦痛。
季硯執晚上沒有回去。
晚餐桌上,季聽看著眼前溫馨的氣氛,像是誰也沒有察覺到少了一個人,又或是故意沒有察覺。
“小聽,你嘗嘗這個黑胡椒蝦球,是小熙親自做的。”
在淩熙投來的目光中,季聽夾起來吃了,林清笑眯眯地問:“味道怎麼樣?”
“嗯。”
沒有誇獎,沒有品評,就隻是淡淡地一聲嗯。
季聽感覺到淩熙的目光瞬間落了下去,他卻熟視無睹,繼續吃著盤子裡的其他菜。
“小聽,怎麼爸爸媽媽這次回來,你好像總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啊。”季世澤眉眼帶笑,用逗弄的語氣道:“不會還在埋怨我們沒帶你一起旅遊吧?”
季聽下意識張口,卻停了停,然後低聲道:“我好久都沒有出去玩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季世澤了然的笑了一聲,“你想去哪玩就去啊,又沒人把你關在家裡麵。”
季聽達成初步鋪墊,剛要點頭,季世澤又忽然道:“不如這樣吧,春節前你跟淩熙出去玩兩天,爸爸負責出錢,你們隻管玩得開心就行。”
季聽眉心驀地蹙起,季世澤卻直接轉頭看向了淩熙:“你跟叔叔說,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淩熙餘光看了一眼季聽,靦腆地抿了抿唇:“季聽定吧,我都可以。”
“行,那小聽你想好了跟我說,不過我覺得在京市附近最好,玩夠了也好回來過年。”
季世澤直接拍了板,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季聽就起身離開了餐桌。
季聽看向身側,林清卻跟淩熙討論起來了:“兩三天的話我看就去新加坡吧,那裡環境啊風景啊都不錯的,吃的也習慣,你覺得怎麼樣?”
淩熙乖巧地點了點頭,“嗯,我也覺得挺合適的。”
季聽看明白了,去不去都不由他定,這‘一家三口’商量好了就行。
林清轉過頭來想跟季聽說話,卻見兒子站了起來。
“小聽,你飯還沒吃完呢,要去哪啊?”
“打遊戲。”
林清愣住了,看著季聽出了餐廳,看回淩熙:“小聽這到底是怎麼了?”
淩熙攥了下手指,也站了起來:“林姨,您彆擔心,我去跟他聊聊。”
一個多小時後,季聽看著走廊上的監控畫麵,眸間露出了一抹困擾。
淩熙敲完門後就這麼站著,好像他不出來,就會一直這麼等下去似的。
季聽從屏幕上收回目光,接著點開某個程序,然後在鍵盤上快速輸入。
一刻鐘後,淩熙的手機震了一下。
季聽:【去小客廳等我。】
淩熙的唇角輕輕上揚,甜蜜而愉悅,轉身就朝西樓的客廳走去。
沒過一會兒,季聽拿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
“季聽……”
淩熙剛從沙發上起身,季聽就走到他麵前,把東西遞了過去。
淩熙懵懂地接了過來,“這是什麼?”
“你翻開看看就知道了。”
淩熙將第一頁翻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三個人的名字——
秦在野,陸言初,季硯執。
“這是我綜合他們的個性特征,家世背景和能力人品生成的大數據,作為輔助參考,如果你願意,可以從他們之間選擇一個。”
淩熙身體一顫,從紙上怔怔地抬起頭,難以置信般看著季聽。
季聽回以冷漠,仿佛這個行為隻是在例行公事。
良久,淩熙自嘲又苦澀地笑了一聲。
他眼圈漸紅,語氣宛如自暴自棄般:“這上麵為什麼沒有你,難道你就這麼肯定,我不會選擇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