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蔚藍和步元敖都沒有脫下喜服,這豔麗的紅,是他們都留戀的顏色。他抱她躺上床的時候,蔚藍覺得雖然有些害怕,但她也願意承受。這是個為了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她能回報他的實在很少,隻要他高興,她怎麼都願意。可他什麼都沒有做,隻是讓她枕著他的手臂,兩人默默無語地相擁而臥。這張**有過他們太多的喜怒,可最後的一晚,兩個人互相依偎著,隻感覺到幸福而平靜。她是他的妻了,她身上還穿著專屬於他的紅。她是他的親人,雖然她嬌軟的身體依靠在他的懷裡,他卻感受到了無比安全的踏實,這種感覺在失去親人後就再也沒有了。蔚藍甚至有些感激他。她希望他能長命百歲,那就是說沒有她了以後,還有好長好長的歲月……在屬於她的這短短最後一晚,她最需要的就是他這樣的溫情和依靠。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她能聽見他的心臟砰砰跳動,他也是。這一刻的溫柔,除了他們彼此,誰也不會懂。天漸漸亮了,他們都覺得……自此彆後,死而無憾了。蔚藍起身,戀戀不舍地換下喜服,挑了身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穿上,來到鏡前細細為自己梳妝。元敖起身,靠在床頭微笑看她,這樣的早晨……他要是能看一輩子就好了。“那嫁衣……就留給我吧。”他見她起身,淡淡地說。他無法留住她的人,留下這衣服也好。蔚藍點了點頭,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找閔公子,這就出發了……元敖,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她背對著他說,因為不敢看他的眼睛。步元敖靠著床頭,看著床帳上的花紋,久久才嗯了一聲。等她的腳步遠去,他才緩緩下了床,細細迭好了自己脫下來的新郎喜服,小心地把她的嫁衣放在上麵,摸了摸,眼淚掉落在絲綢的料子上,一下子就濕了一大片。人不能在一起,嫁衣也在一起。他要把這兩件衣服帶進墳墓,就好像她一直陪伴著他一樣。他緊緊按住豔紅的嫁衣,拚命想忍住不再流淚,他就知道自己會這樣不停哭泣,才不敢去送她,不敢看她同閔瀾韜一起離開的背影。他真怕自己像孩子一樣,大哭出聲。天漸漸大亮了,攸合莊各處下人都忙碌起來。蔚紫早早就來到花廳上,翻出賬本來,三催四請地叫了柴霖來,柴霖滿麵隱忍地來了,勉強地作揖問安,坐在下手喝茶,聽蔚紫喋喋不休地提出各種計劃。自從邢芬雪被遣送回娘家,這位蔚姨奶奶就風光了起來。誰都知道她和邢芬雪是同夥,陷害了自己的親姐姐,可爺處置了邢芬雪,偏偏沒有懲罰她,可見還是十分寵愛的。 因為有了這樣的認知,之前攀附邢芬雪的人都轉而巴結蔚紫,讓蔚紫更加得意,連殷佩姝都不太放在眼裡了。步元敖的生辰在即,她跳出來百般張羅做主,殷佩姝因為大病初愈,精神一直不濟,所以也不太理事,步元敖根本也沒理會過她,大家便覺得這是默許,就連柴霖也不好當麵駁斥這位新寵蔚姨娘。蔚紫提出了很多想法,請什麼戲班,什麼舞娘,請哪家的廚子……極儘糜費。柴霖心下冷笑,這位蔚姨奶奶可真不一般,她才是蔚老頭的好弟子,貪婪妄為學了十成十。隻要過她手的錢,沒有不克扣虧空的。柴霖想起蔚藍被關在地庫裡,做為親妹妹的蔚紫百般阻撓任何人解救姐姐,心裡很是不齒。也就是爺沒有追究下去,不然從殷小姐賬房裡丟失的三千兩銀票八成就在這位蔚姨奶奶房裡。蔚紫見柴霖愛搭不理很是不快,正想說他幾句,看見步元敖從花園那邊緩緩走過來。蔚紫連忙收了臉上的戾氣,快步跑去迎著步元敖。步元敖走得很慢,腳步還有些虛浮,像是喝醉了酒。可蔚紫跑到近前扶住他,他身上卻又沒有半點酒氣。“元敖,你病了麼?”蔚紫假裝很關切地問。步元敖像是沒聽到她的話,隻問也走了過來的柴霖,“閔瀾韜走了麼?”柴霖心領神會,爺問的未必隻是閔公子,於是很詳儘地回複道:“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了,蔚藍姑娘同他一起。為他們雇車的下人說,他們好像去蔚藍姑娘家,給蔚少爺送什麼藥。”步元敖皺眉,才走了一個時辰?他嫌惡地看了眼蔚紫,現在趕走她,或許會讓蔚藍碰見,隻能再忍忍了。他冷冷地從蔚紫手裡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雖然她是蔚藍的妹妹,他實在對她沒能有半點好感。很多時候,他都從她身上看到蔚家人的惡毒無情,於是又憐惜蔚藍的淒楚無依。攤上那樣的父母姐妹,蔚藍離開攸合莊後都不能去投奔他們,都是些無情無義的混蛋!“元敖,你看我為你生辰準備的……”蔚紫笑盈盈地獻殷勤。步元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隨便你吧,無需同我說。”這句話在蔚紫耳中有不同的含義,元敖是默許了她的主張吧?她得意地瞥了眼柴霖,這下這個老家夥就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了,元敖都說了隨她便!“元敖……”她眨著眼睛撒嬌,“看在我為你這樣儘心,今晚就去我那裡吧?”她來攸合莊也不短時間了,還沒能同元敖有夫妻之實,這對她可不利。元敖厭惡地冷冷看她,一句話也不屑再同她講。蔚紫被他看得發毛,傻傻也不敢再說下去。元敖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蔚紫訕訕轉身的時候看見柴霖根本沒掩飾的譏嘲,頓時就怒衝心肺。“既然元敖都同意我的計劃,你這就按我的吩咐準備吧。”她傲慢地吩咐。柴霖挑了下嘴角,不疾不徐地說:”雖然爺同意了,這些事總還是要殷小姐做主的,老奴這就去請示。”這句話讓本就氣不順的蔚紫暴跳如雷,”老柴,你這是什麼意思?殷佩姝她還沒過門呢,攸合莊什麼時候事事要她做主了?”柴霖冷笑了一聲,”這是爺的吩咐,以後事無大小都要問過殷小姐。”說著假意一揖,轉身揚長而去。蔚紫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雖然氣得臉色發青,也隻能忍了。她轉了轉眼珠,和奴才較勁有什麼用,還是要從步元敖身上下功夫。蔚紫氣呼呼地回了房,把丫鬟都支使起來,翻箱倒櫃地找東西,終於找到了她想要的。步家沒敗落的時候,送給蔚藍很多華服美飾,她看得眼饞得要命,可惜與她定親的孔家沒法和步家比,蔚紫隻能悻悻看著四姐那些漂亮的東西幽怨無比。蔚紫托起眼前這件淡紫色的雪湖錦裙裳,這是四姐十四歲生辰的時候,步家送來的賀禮之一。她一看就喜歡得要死要活,為了向蔚藍要這件衣裳還挨了娘好頓訓斥。最後,蔚藍還是把這裙子送給了她,可是已經在生辰宴席上穿過了,蔚紫不甘心地收了起來,怕在家穿被下人嘲笑。幸好她因為這件衣服華貴而沒有丟棄,還帶到攸合莊來了。步元敖對蔚藍明顯還有情,蔚紫冷笑,她要好好利用一下步元敖的這份舊情了。蔚藍得意的時候也沒給過她什麼好處,這就算是補償吧。好不容易等到入夜,打聽到元敖沒有去其他妾侍房中,蔚紫暗喜。她隻身來到彌綸館,幾個丫鬟雖然看見了她,也沒有阻攔,一來是蔚姨娘最近風頭正勁,二來她對自己的姐姐都那麼狠,下人們對她敬而遠之,犯不著得罪她。蔚紫順利地進入內院,正巧看見元敖閉著眼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休憩,十分疲憊的樣子。她放輕腳步,靠得近了才學著蔚藍平時的聲調低低喊了聲:“元敖。”步元敖倏然睜開了眼睛,直盯盯地看向她。蔚紫正站在燈火幽暗的地方,看不清麵目,但她身上的雪湖錦反著燈籠的微光,金銀繡線幽幽發亮。步元敖站起身,那正是蔚藍最喜歡的海棠花樣。是不是閔瀾韜忍不住把真相告訴了她,她回來了?步元敖悲喜交集,生閔瀾韜的氣,又對蔚藍回來欣喜若狂。他剛想跑過去抱住她,蔚紫也向前走了一步,屋簷下的燈籠照亮了她的臉,她的柔情很造作,她還裝腔作勢地喊:“元敖……”步元敖頓時僵住了,喜悅來得突然,悲痛反噬得就更厲害。不是她……蔚紫並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情緒起伏,隻暗自高興他並沒有拒絕她的靠近。“元敖,我看你一個人,就來陪你說說話。”蔚紫扭著腰,上前想拉步元敖的胳膊,原本默不作聲的他突然爆發了,狠狠把她推了一個跟頭。蔚紫跌坐在地上,胳膊和膝蓋劇痛無比,她嚇壞了,忘記裝出柔弱的樣子,尖叫著喊:“你乾嘛?!”“滾!滾出攸合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氣得聲音都發了抖。蔚紫哭鬨起來,爬過去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她犯了什麼大錯至於他要趕她離開攸合莊?她不要會蔚家去,她受夠了貧窮!姝姝聽到消息匆匆趕來,元敖麵無表情地坐在躺椅上,對蔚紫的哭號置若罔聞。幾個壯碩的婦人受命要把蔚紫拉走,奈何蔚紫拚死撒潑,她們一時也沒能把她拖住。蔚紫看見了姝姝,像看見救星一樣撲過來,毫無平時的囂張,喪家犬一樣哀求姝姝說情。姝姝看清了她身上的穿戴,因為雪湖錦太有名,蔚藍姐十四歲生辰她也有去祝賀,對這衣服還有些印象。姝姝立刻知道蔚紫犯下何種大錯,在元敖心裡,蔚藍已經成為一塊不可觸碰的隱痛,蔚紫偏偏還要去刺傷,也怪不得元敖這樣發怒。“既然元敖讓你走,你就明早離開吧。”姝姝也很討厭蔚紫,元敖這個決定她還是覺得很解恨的。隻是元敖動怒的原因,讓她心裡酸澀不堪。蔚紫絕了望,哭聲也漸漸弱了下去,幾個仆婦趁機上來七手八腳把她拉走了。院子裡恢複了平靜,姝姝看著臉色蒼白的元敖,竟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是她的未婚夫啊……怎麼絲毫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可生他氣,姝姝又不忍心,現在最難受的不正是他麼?她隻能流著眼淚默默離開,元敖竟像沒有察覺一般,木雕泥塑般坐在躺椅上想他的心事。姝姝捂著嘴,哭著跑起來,到底要多久,元敖才能忘記蔚藍姐呢?第二天一早,柴霖剛一起床就被步元敖叫到書房,柴霖擔心地看著他的臉色,“爺,您有哪兒不舒服嗎?”一夜未曾闔眼的步元敖搖了搖頭,“閔瀾韜帶著蔚藍去蔚家送藥,離開了麼?”柴霖疑惑地搖搖頭,“這個就不清楚了。”步元敖沉默了一下,冷聲吩咐道:“立刻把蔚紫趕出莊,給我備馬。”柴霖阻止道:“爺,今天是您的生辰,上上下下都為您舉辦慶典,”柴霖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麼,看爺的心情並不怎麼好,也沒敢追問,隻是趕緊按吩咐一一辦妥。蔚紫知道自己一定要走反而不鬨了,裡裡外外收拾了很多行李,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柴霖雖然有些看不慣,也沒出聲阻止,爺似乎要偷偷跟著,難不成還有些舍不得?他也不敢對蔚紫太無禮,冷眼看著她被仆婦們帶出去。蔚紫沉著臉坐在馬車裡,悻悻盤算著未來的生活,幸好沒和步元敖發生過什麼,她倒不愁嫁人。她低頭看了看腳下放細軟的小箱子,她一直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剛才還擔心該死的柴霖會借機檢查她行李什麼的。當初她和邢芬雪合謀毒害殷佩姝,從她房間裡偷出的三千兩銀票就藏在這個箱子底,也虧邢芬雪被嚇傻了,隻求不被送去官府,完全不敢跟她提分這三千兩,蔚紫冷笑兩聲,加上她搶著為步元敖籌辦生辰克扣下的銀子,她也算有所倚仗。蔚家新搬的地方離攸合莊並不算遠,蔚紫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就到了門口。蔚家夫婦得知小女兒也被趕了回來,氣恨不已,蔚夫人與蔚紫抱頭痛哭。蔚耀權的眼睛盯著女兒帶回來的幾個箱子,蔚紫瞥見了他的神情,心裡一緊,也顧不上和娘再哭下去,慌忙央求著送她回來的步家下人,把這些箱子都送到她的房間裡去。蔚耀權露出不悅的神色,當著外人也沒有說什麼。蔚紫看著人把行李都放回自己的房間,掩好門才回到院子裡,步家的下人都已走了。蔚家現在住的小院很簡陋,牆也矮,蔚紫隔著牆能看見送自己回來的馬車車頂漸漸遠去,心裡很是哀怨。住過了攸合莊的華麗屋宇,再看蔚家的小院,簡直像是馬棚。蔚紫嫌棄地環視自己家時才發現蔚青坐在院子裡的樹下曬太陽,看見她也不是很熱絡,隻是點下頭算做招呼。蔚耀權這時忍不住對小女兒說:“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我和你娘自然要收留養活你。眼下蔚青的病已經治好,我想帶著他重新開始做生意,重振家業,你好歹是從攸合莊回來的,多少能幫襯我和你弟弟一些吧?”蔚紫在心裡哼了一聲,真是一回來就談錢!但她麵上卻露出傷心的表情,泫然欲泣地說:“爹爹,我也是被步元敖趕出來的人,怎麼可能有什麼錢財?”一旁的蔚青尖刻地開口道:“四姐還給了家裡三千兩呢,我就不信你是身無分文地離開的攸合莊!”蔚紫冷哼著瞪了弟弟一眼,“那是大姐給她的,她拿回家裡有什麼不對?”蔚青站起身,“彆當我們不知道了,和四姐一起回來的閔公子都說了,你在攸合莊可得意呢!五姐,我們都是一家人,這時候你彆藏私,幫著我和爹爹一些,將來蔚家恢複了,我們加倍還你就是。”蔚紫翻著眼睛嘴硬道:“我就是沒有錢!”蔚耀權和蔚夫人聽了,都露出十分不悅的神情。蔚青鄙夷地看著她,“五姐,你要不仁也彆怪我不義!你一毛不拔的話,我這就去追四姐,告訴她當年是你向爹爹告的密!你偷聽她和步元敖約好私奔,就來找爹爹去阻止,你說,四姐知道了會多恨你!”蔚紫臉色變了變,隨即一想,她早就把蔚藍得罪下了,還怕她記恨?於是無動於衷地說:“隨便你!我做得出就不怕她知道!”蔚青見沒嚇住她,越發氣惱,“你不怕四姐知道,還不怕步元敖知道嗎?我去攸合莊告訴他這個秘密!讓他知道一直以來他都怪錯了人!你看,依步元敖那脾氣,他會怎麼對付你呢?”蔚紫沒想到弟弟會這麼狠,白著臉倒退了一步,還沒等說話,隻聽後院牆外咕咚一聲,像人從高處跌下的聲音,還有馬的輕聲嘶鳴。蔚家院子很小,聽得格外清楚,一家人慌忙跑到後門外查看,蔚紫嚇得尖叫起來。步元敖麵無人色地站在牆根下,見他們出來也沒反應。蔚紫連忙上前哭著解釋,“元敖,你彆信蔚青胡說!我沒有告發你們,是蔚藍自己告訴爹爹的!”步元敖木訥地看著她,甚至沒有罵她,身子像生病了似的晃晃悠悠,腳步虛浮地上了馬,他簡直是落荒而逃。他偷偷跟著蔚紫回來,對自己解釋說是怕蔚藍和閔瀾韜還沒離開,可是他怎麼可能騙過自己呢?他隻是希望能再看蔚藍一眼……明知她應該早已離去,他仍不願錯過這一絲絲的機會。蔚家人為錢吵得麵紅耳赤,他不屑再聽下去,正準備離開,卻無意間聽見了當初的真相。其實他一直就知道,他的蔚藍不會背叛,他所有的責怪無非是希望自己能狠下心。親耳聽見真相,心像被刀片片淩遲,蔚藍對他情深意重,他卻還曾盤算過犧牲她成全自己。真正辜負了這份情義的人,一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