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皇帝上朝後,有封號的妃嬪都會定時來晨省皇後,這讓月箏痛不欲生。在洛崗散漫慣了,如今天天要早起讓她厭煩至極。香竹為她梳頭的時候,月箏無聊地打著哈欠,突然想起一連三夜鳳璘睡在她旁邊十分安生,雖然又是滿臉痛苦隱忍,眼睛裡閃著狼光,卻還是有心無力的情況。他到底有病沒病,她又吃不準了。妃嬪問安的時候,月箏真有心留下杜絲雨問問看,畢竟現在真正能“分沾雨露”的妃嬪也沒幾位。看著杜絲雨一臉皇後式的微笑,月箏真是再也提不起興趣和她說話,都能想得出,問杜絲雨什麼她都會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巧妙敷衍。鳳璘的病快成月箏的心疾了,到底該怎麼對付他,關鍵是摸清底細。二皇子的母親韓妃坐在杜絲雨下手,不服的表情忍得很不好,一看就是個直腸子缺心眼,月箏眼睛一亮,就她吧。月箏遣退其他妃嬪,隻留下韓妃。香竹為韓妃換過了茶,韓妃的臉色不怎麼好起來,滿臉疑慮,不知道皇後為什麼留下她。難道剛才她在心裡狂罵皇後,被看穿了?月箏一時也想不好怎麼開口問,氣氛沉默而尷尬。韓妃如坐針氈,在椅子裡不怎麼安穩,看樣子隨時想跪下請罪。月箏看了難受,也怕韓妃想歪,趕緊出聲,隨便扯了一句,“二皇子……還好吧?”一聽皇後提起二皇子,韓妃的臉色變了幾變,如今後宮杜貴妃一手遮天,皇後雖倍受寵愛,卻並沒有得到掌控後宮的實權。這種情況下,皇後想壓杜貴妃一頭,最好的辦法是也有一個皇子。那二皇子隆景……就是最好的選擇。韓妃神色一凜,她的景兒想從杜貴妃的大皇子手裡搶到太子之位——隻有投靠這位專寵無德的皇後娘娘了。她瞥了眼周圍,宮女們早被遣出,隻剩香竹一個。香竹本就十分伶俐,韓妃一眼看來,她立刻躬身快步退出去了。見寢殿無人,韓妃撲通跪倒,嚇了月箏一跳。“皇後娘娘勞心了。”韓妃甚至還淌下了眼淚,月箏瞠目結舌,不知韓妃唱得是哪一出。韓妃一咬牙,皇後娘娘這段時間與皇上同床共枕頭,想必也“深知”皇上的隱疾,正因如此,才怕自己將來無子要收養隆景,她也不必再拐彎抹角,隱忍不發了。“娘娘,皇上之疾由來已久,後宮眾妃也束手無策,有苦難言。”月箏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鳳璘的後宮真是藏龍臥虎,個個都是費油的燈,她還沒問出口呢,人家就答得這麼清楚明白。韓妃擦了下眼淚,繼續說:“臣妾願為娘娘分憂,景兒如今剛滿周歲,娘娘不嫌他駑鈍代為撫養,將來他一定如娘娘親生。他日娘娘若有幸誕下龍子,景兒與臣妾也無半點非分之想,願一生服侍娘娘。” 韓妃故意謙卑了一把,皇上這個情況,有皇子恐怕難了,但也要說得圓滑一些,讓皇後娘娘覺得她忠誠懂事。月箏一口氣提不上來,噎得臉色泛紅,完全弄擰了。看韓妃說得悲痛又實在,月箏還真不好意思說她想太多了,自作多情。“此事我會仔細考慮,你先退下吧。”月箏腦袋嗡嗡直響。下午鳳璘比平時回來得早,見月箏沒精打采地歪在美人榻上,臉色鬱鬱,忍不住暗暗一笑。“怎麼了?”他在她腳邊坐下,認真地問。其實他早已知曉月箏留下韓妃密談,他向來對後宮妃嬪冷淡,隱疾傳聞他也有心默認,所以月箏得到的消息,肯定讓她十分敗興,無法理直氣壯地譴責他欺騙。月箏故意閉上眼,彆過頭。鳳璘雙手撐在她腿邊,俯下身細看她,貼得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沁入他的肺腑。鳳璘停住,眷眷輕嗅。月箏又氣又羞,恨恨坐起身想推開他,卻被他順勢一把抱在懷中。“滾開!”她口不擇言地喝了一聲,鳳璘聽了也不生氣,反而抱得她更緊。月箏惱怒地擰著肩膀,想把手從他懷裡抽出來,卻發現他身體劇烈地顫了顫,還聽見他難受地哼了幾聲。她疑惑地抬眼看他,隻見鳳璘臉色發白,十分痛苦的樣子。“你……你……”月箏有些驚慌,雖然洞房那夜他的表現讓她覺得飽受被騙侮辱,但韓妃的話卻又證明他的確是有病,鳳璘身材瘦高,病弱的印象不知不覺就深埋入月箏心裡。“你哪兒難受?”鳳璘垂下頭,似乎無力抬起,胸膛劇烈起伏,“哪兒都難受……”“香竹,快宣太醫!”雖然恨他,但又實在無法對他的病痛視若無睹。“扶我……躺下。”鳳璘的病似乎來得很快,一下子連說話都好像斷斷續續的了。香竹去宣太醫,瑞十又去準備接駕用物都不在身邊,月箏想喊梁嶽帶人進來,“彆……”鳳璘緊緊握住她的手,神色痛楚,“彆讓人看見朕這副樣子。”聽他說朕,月箏心裡一痛,作為皇帝,鳳璘的確無可挑剔。或許他對自己要求太高,心思又太細密,所以弄得如今病弱不堪,因為沒立太子,連生病也不敢讓下人們知道,估計是怕有變故。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額頭冒出來的冷汗,想想他高不勝寒的處境,月箏又心軟了,把他扶上榻躺著。太醫來得很快,跪在榻邊上前請脈的時候,鳳璘突然抬手止住,皺眉對月箏說:“你先出去。”半似命令半似請求。月箏覺得自己心生怯意,很怕聽太醫做出的診斷,萬一……太醫說鳳璘不久人世,她……她到底該怎麼辦?鳳璘看過來的時候,月箏又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沒骨氣,故意冷著臉。聽他讓她出去,真是正中下懷,實在無法麵對,就隻好逃避了。退到外殿,月箏故作鎮定地喝了口茶,企圖撲滅恐懼的灼火。端著茶杯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對鳳璘的“隱疾”一直冷嘲熱諷,可卻忘了按他的年紀,隻有在身體油儘燈枯的情況下,才會在壯年出現這樣的症狀。她恨他,時不時詛咒他去死,可她從未想過他真的會死。太醫從內殿裡出來的時候,身體抖如篩糠,臉色青得沒有半分血色,月箏光是看太醫的神情心就全都涼了。“他……”不自覺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竟然沒膽量問出口。太醫雙腿一軟,跪得很沒風儀,顫著聲說:“請娘娘屏退左右!”說這話的時候,眼淚都含在眼眶裡了。所謂左右不過是香竹和梁嶽,雖然擔心,但太醫都這樣說了,也沒等皇後吩咐,兩人都急急退了出去。“皇上他……”老太醫嘴唇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好在皇後隻愣愣看他,也沒追問,“皇上恕罪!”老太醫突然提高聲音,說了句不搭邊的話,還咚地叩了個響頭。內殿的鳳璘聽見了,有些著急,生怕老太醫沒膽說出那句謊話,到底……讓一個在宮內供職多年的謹慎太醫說出這樣的話,也實在是為難他了。老太醫說這句恕罪,不過是向他再三請罪之意,還好月箏沒有發現異樣。老太醫抖了一會兒,終於說:“娘娘恕罪,皇上他……時日無多。”月箏身子一晃,像被打了一悶棍,老太醫跪著也不敢去扶她。“到底是什麼病?”月箏緩過神,無法置信地瞪著太醫。“皇上總是憂心國事,前段時間又禦駕親征,身體虛耗殆儘,元氣大虧……”老太醫囁囁喏喏,腦門上的汗又湧出新的一層,抓著眼前的事順口胡謅。“那就補啊!”月箏幾乎跺腳,不是什麼大病,不就是身子虧虛嗎?怎麼可能時日無多呢?“皇上平時……”老太醫心一凜,也豁出去了,這倒是實話,“諱醫忌藥!太醫院多次跪求皇上注意保養龍體,莫要過於操勞,按時進補,可太醫們儘心配出的藥方,皇上置之不理,連梁總管日日勸諫也無用,所以才導致今日惡果。”鳳璘在內殿聽得斷斷續續,雙眉一壓,對老太醫簡直刮目相看了,剛才讓他說那麼一句“時日無多”就嚇得快要哭出來的人,現在倒不怕了?找月箏告起狀來了?心思一分,就沒聽見月箏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見她臉色煞白地走了進來。鳳璘心有不忍,將來她得知他又耍手段騙了她,一定會暴跳如雷吧。身為帝王,本無戲言,撒這樣的謊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但是……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冷漠,或許花多一點的時間,多一點的心意,她遲早會回心轉意,但是他等不了。每天每天,這樣活色生香的她就在身邊,俏生生卻冷冰冰,他真想時時把她拆解入腹,又想刻刻捧在手心,可又怕自己的急躁會適得其反,讓她更加討厭他,抗拒他。這樣的滋味,太難受。鳳璘苦笑,算了算了,他承認自己的卑鄙,就這樣吧,他隻是想讓她接受他的愛而已。進了內殿就一直盯著他看的月箏誤會了他的苦笑,她討厭他這樣認命的笑!“你笑什麼?!”她簡直受不了他這樣的放棄。“我……快不行了吧。”鳳璘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瓷白的麵頰上,他俊美的一向妖嬈,此刻的苦澀笑容,讓她心如刀絞。“是啊!你……”她想說惡毒的話,讓自己彆哭出來,可那句你快死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鳳璘似乎什麼都了然於心,緩慢地睜開眼,他心思起伏的時候眼睛就會格外黑亮,也格外美麗了,月箏偏開視線,竟不忍再看他。他慢慢地坐起身,下榻摟住她,“趁我還在,彆再繼續恨我了……箏兒。”月箏僵直地被他摟在懷中,沒有動,是啊……人都要不在了,愛和恨,都如過眼的雲煙,什麼意義都沒有了。鳳璘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打橫抱起她,月箏下了一跳,下意識想跳下地,生怕他身體不好,會暈過去。他收緊手臂穩住她,深深地看著臂彎中的她,“箏兒,我今生最大遺憾……是沒能和你生一大堆的皇子公主……”這話說出口的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流眼淚,等他發覺了想掩飾,雙手卻因抱著她而無能為力。月箏震動地看著那兩行飛快跌落的淚水,是真心的麼……她還是忍不住懷疑。的確可悲,現在鳳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本能地去懷疑……相信他實在太難。可是,如果……她簡直不能去想那個假設,三年了,三年後被他傷得那麼透的她,一想起他會死,會消失在這個世上,錐心之痛與以前一樣劇烈而無法承受。信不信他……還重要麼?有些懊惱,他竟然在月箏麵前哭了,鳳璘飛快把她放在榻上,生硬地掩蓋剛才的失態,故意笑了笑,“趁我還能行……給我生個孩子吧,箏兒。”月箏恍惚了一下,這口氣好熟悉,原來她就是這樣哀求他的。“不!”她失控地推開他,心裡的傷口又被血淋淋地劃開了。“箏兒……”鳳璘皺眉,心如刀割,他知道她為什麼說不。這樣雙眸含淚,儘是恨意的她讓他束手無策。黯然坐直身體,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入夜,難得涼爽的清風吹入殿宇,輕柔的紗幕微微飄擺,鳳璘躺在月箏身側,又是煎熬難耐。“箏兒……”他試探地翻身覆在她身上,“我……好像又……”月箏也一直沒有睡著,他壓過來的時候,她重重歎了口氣,抬手環住他的脖頸,“我們……都聽天由命吧。”鳳璘聽了,吻住她的歎息,隻輕輕地應了聲“嗯”。纏綿銷魂蝕骨,淪陷在這樣的快感裡,他再次覺得自己卑鄙又幸福……是啊,就這樣吧,這樣緊緊交纏在一起……就是他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