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麵目疏離(1 / 1)

失寵王妃 雪靈之 2405 字 3天前

江陵一帶是翥鳳人口最為密集的地域,氣候比廣陵還要和暖,百姓極喜聚集歡慶,從新年到元宵天天都有不同的習俗慶典。月箏去看了江陵有名的賀年樂舞,花會,燈會……歡樂的氣氛確能衝散家人無法團聚的孤清。擠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之中,衛皓和護衛們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時不時就被擠得離月箏遠遠的。月箏也起過趁亂逃走的心思,幾次刻意不等他們靠近,專往人多密集的地方擠,還成功地拐入胡同,溜到少人的小胡同裡。可幾次下來,月箏發現衛皓和護衛們能如先知般,氣定神閒等在她前麵的路上,也不揭破她,隻是表情淡然地請她回客棧。就連頻頻被她甩脫的香蘭也裝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月箏也死了心,看來暗中盯著她的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月箏喜歡熱鬨的江陵府,一住月餘,江陵的桃花開得漫山遍野,她就更不想走了,幾乎每天都要驅車去城外的桃花林遊玩。桃花的花期不長,月箏覺得十分惋惜,畫了幾幅得意的丹青,真希望師父就在身邊,請他評評,看他還會不會搖頭說有匠氣。月箏看著滿眼花雨,與鳳璘闊彆六年後重逢,也在這樣繁花錦簇的春天,可現在回想起來,剔除掉有關鳳璘的記憶,她卻怎麼也想不起桃花寺名揚天下的美景。她的人生的確錯過了很多美好的東西,隻因腳步太急。師父不知道追回心上人沒有?月箏並不擔心,有緣的終究會在一起,無緣的終究會分開,人能做的,隻有聽天由命而已。月箏搖頭苦笑,想起少年輕狂的自己,每每讀到我命由我不由天,隻憑一念挽狂瀾這樣的詩句就心潮澎湃,覺得自當如此。如今醒悟,卻信了“隨緣”二字。正如師父贈她情絲結緣,也贈她慧劍斷癡。“小姐。”衛皓走上前,這段時間他因為擔負的任務尷尬,十分沉默,難得與月箏交談,今天破例開口,躬身說:“請您收拾行裝,移駕廣陵府。”月箏看了他一眼,冷聲道:“我還不想走。”衛皓直直跪下,恭敬重複:“請移駕廣陵府。”香蘭急了,跨前踹了他一腳:“你這是逼我們小姐啊?”衛皓不吭氣,算是默認。月箏冷笑,“他是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主子,他下的旨意你要遵從,我就不必了吧。”衛皓深吸了一口氣,雙眉皺緊,猛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刺向自己的肩胛,“小姐,衛皓受命保護您的安全,暫時死不得,並非憐惜自身。皇上有旨,衛皓必定竭儘所能達成。”匕首拔出來,鮮血噴湧,他又用力地刺入自己的上臂,沉聲說:“請小姐移駕廣陵!”香蘭在他刺第一下的時候還強忍著沒說話,嘴唇卻抖得發不出聲音。在他刺入第二下的時候,香蘭終於“哇”地哭出來,撲過去死死握住衛皓要刺第三下的手,抖著身子要他彆再刺。 月箏渾身發顫,又氣又恨,偏偏又這麼無奈!“好!”她尖聲高喊,把遠處的護衛都驚動了,從四麵八方跑過來,見了這個情景麵麵相覷,齊齊給月箏跪下了。“我去!我去!”月箏因為氣惱聲音都岔了。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隱忍下去,漸漸淡忘過去,可打破心裡的平靜太容易了!隻消這麼一個命令,這麼長時間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她恨衛皓苦苦相逼,更恨把衛皓逼成這樣的鳳璘!前往廣陵的路上,月箏沉默無語。越接近廣陵,百姓越是振奮歡鬨,皇上去廣陵的天元山祭拜是件曠世盛事,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不休。幾天前還覺得熱鬨是種撫慰的月箏突然厭惡起來,熱鬨變得令人煩躁。天氣漸漸熱起來,她也不肯掀起車簾,百姓用崇敬口氣說起的“皇上”,是最令她厭煩的那個人。進了廣陵府,月箏立刻發現車馬並不是向行宮去,而是到了一所僻靜的大宅,她在廣陵府住了六年,都沒注意到有這樣一所占地廣大的宅院。月箏冷笑著看這所巨大卻仆役極少的院落,她果然變成鳳璘不能昭示於世的秘密,行宮是屬於杜貴妃的,這裡……又是一所為她修建的華麗牢獄。院落裡房舍裝飾得美輪美奐,極儘奢華,落在月箏眼中卻全是諷刺。當晚鳳璘並沒來,月箏沿途聽多了百姓的議論,想不了解皇上此次行程都不行——皇上要帶著杜貴妃在天元山住三天的,自然不能來這裡。等待也讓她痛恨!她等待的是與杜絲雨出雙入對,在世人麵前秀儘恩愛的人。最令她不堪忍受的是,她不想再等他了,她不想再讓自己如此可悲可笑了,但他偏偏要置她於這樣令人不齒的境地!就連笑紅仙的諷刺她都無力反駁,對,她就是連拒絕的權力都沒有!第二天鳳璘清晨便已趕來,月箏在臥房內慢條斯理地盥洗更衣,對下人的通稟置若罔聞。鳳璘也沒有急於相見,隻是站在院子裡,命兩名丫鬟捧著他帶來的珠寶首飾進房幫月箏梳妝。兩位丫鬟自詡伶俐,把首飾捧到月箏眼前,誇讚說:“您看,這都是皇上天涯海角為您收羅來的稀世珍寶呢,皇上對您真是……”月箏臉色一寒,抬手狠甩,那些寶物連同托盤稀裡嘩啦地摔在地上,丫鬟驚叫起來,肝膽俱裂地去撿。鳳璘在外聽見如此聲響,竟還笑了笑,發脾氣的月箏比冷然看著他的月箏讓他安心,這才是他熟悉的月箏。香蘭訓練有素,處變不驚地幫月箏梳著頭,無視兩個丫鬟的呼天喊地。月箏抬手阻止了她,就那麼披散著頭發走了出去。她站在三階石階上俯看著鳳璘,如今整個翥鳳,恐怕隻有她一個人敢如此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清晨的光灑在她身上,清晨的風吹動她的發梢……鳳璘癡迷的看著,正如他的記憶,沒有人比月箏更適合春天,她眉梢眼角天生就帶了豔如春風的韻致。他喜歡她慵懶散漫的打扮,老天爺偏心賜給她的嬌美一下子展露無遺,絕世無雙。“箏兒……”他喃喃喚她。月箏眼裡的鳳璘,還是那麼俊俏,可這美貌卻刺痛了她的眼。這曾經專屬於她的容顏,現在已被越來越多的女人名正言順的凝望,就連他這個人,都淹沒在後宮的三千佳麗裡了。她看著他一笑,笑容裡的譏諷和鄙夷讓鳳璘已經漫到眼角的溫柔一下子僵住了,她想傷他的心,甚至不用說話。“杜貴妃——怎麼沒來?”月箏抬著眉,挑釁地看著他。“箏兒……”鳳璘歎氣,“你還是這麼恨我?到底我要怎麼說,你才能體諒我的苦衷。”“哈!”月箏望天笑了一聲,“你皇上當久了,連我到底恨什麼都不知道了。”月箏緩緩下了一階台階,“你以為,我恨你為了皇位犧牲了我?恨你娶了杜絲雨?恨你不能讓我正位中宮?”月箏說一句下一階,等與他麵對麵站著,明明已經揚起頭仰視他,卻還讓鳳璘羞愧心寒。“不是的!”月箏幾乎是無可奈何地喊出來,攤開雙手表示她的無力,“我從來沒有因為你犧牲我而怨恨,我真的體諒你的苦衷,不體諒,就不會幫你了,當初赴死,我是心甘情願的!”“箏兒……”鳳璘心痛如絞。“我恨的是,你不肯放手,你強迫我繼續可悲下去!”“強迫你?”鳳璘看著她的眼睛。月箏簡直要尖叫起來,她真的尖叫了,因為她還是那麼容易讀懂鳳璘的眼神!“你以為這樣不算強迫?你覺得你對我已經足夠寬容,足夠遷就,可你的寬容,你的遷就我都不需要,就連你,我也不要了!”鳳璘驟然退後一步,像有人重重推了他一把。他的反應讓月箏也嚇了一跳,一瞬間像有刀子在她心裡攪了一下,疼得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你……你不是說,無論如何都會陪著我麼。”鳳璘瞪著眼,好像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讓他無法呼吸,“無論如何……也包括我傷了你的心吧……”月箏沉默了一會兒,等眼淚停了,才說:“說這話的人已經不在了。”“在,就在我眼前。”鳳璘像是緩過了這口氣,脆弱不見了,那駕輕就熟的帝王語氣又回來,“我終於讓杜誌安告老致仕,我終於可以堂而皇之接你回宮,箏兒,我不管你因為什麼還生我氣,我想對你好,傾我所能對你好,所以,你要回到我身邊,再不和我分開。”月箏低了會兒頭,突然笑起來,“對!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讓我死就死,讓我生就生,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你卻不能讓我再像以前一樣喜歡你!你讓我害怕,你說的每一句甜言蜜語都讓我害怕,因為我曾經很幸福的聽過,然後……”“住口!”鳳璘竟然有些聲嘶力竭。可是喝了這麼一聲以後,他卻再也說不出什麼來。這種無力回天的感覺讓他無法忍受,隻能拂袖而去。時間讓新仇舊恨都慢慢歸於表麵的平靜,轉眼幾天過去,月箏已經能鎮定自若地和香蘭在院子裡散步,爬到後院的小山頂,遠眺廣陵府的街道市集,說一些小時候在這裡生活的趣事。一個仆婦快步跑來,氣喘籲籲地通報說有人來訪。月箏皺眉,誰會到這裡來拜訪她?“是宮裡的杜貴妃。”仆婦惶恐地偷眼看著月箏。果然……除了她還能有誰呢。月箏展開眉頭,倒真想去聽聽杜絲雨來說什麼!杜絲雨是一把鹽,就應該撒在她的傷口上,疼得淋漓儘致,讓她永誌不忘。杜絲雨端莊地坐在廳裡,打扮得雅致而不張揚,看見月箏進來還站起身,禮貌周到。月箏站在廳口,微微冷笑著打量她。“月箏。”杜絲雨猶豫了一下,主動走過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月箏無法自製地微微一顫。她發自真心佩服杜絲雨,她絕對做不到這樣。“跟我回去吧。”杜絲雨的聲音柔和,卻聽不出她的任何情緒。月箏笑了一笑,原來杜絲雨是來給鳳璘當說客的。示威或者怨罵都不是杜貴妃的風格,雖然那才是女人比較正常的反應,可杜絲雨從小就為母儀天下做足了準備,賢惠,就是其中一項。跟她回去……多麼經典的正房安撫小妾的口吻,杜貴妃入宮才一年,這副腔調已經爐火純青了。“我回去,你怎麼辦?”月箏有些惡意地看著杜絲雨笑,其實她也知道沒必要諷刺杜絲雨,就一個妻子而言,杜絲雨做得比她好很多。聽了月箏的話,杜絲雨端莊的神情終於露出一絲悲哀,她鬆開握著月箏的手,口氣卻極力顯得平淡,“我安心做我的貴妃,畢竟……是你先嫁給他的。”後麵那句輕得幾不可聞。月箏要笑出來了,看見杜絲雨那副自欺欺人的樣子實在可悲才極力忍下,她不該對這個女人太殘忍,她何嘗沒像杜絲雨這樣傻過——隻要那個男人高興,她做什麼都願意。“你怎麼沒想過,如果我不回去,皇後之位不就是你的麼?”月箏微笑著說。杜絲雨突然淩厲地看了她一眼,這突兀的眼神讓月箏的笑凝在臉上,她沒想過杜絲雨會讓她看見這樣狠戾的神色,好像突然撕開偽裝露出本相。杜絲雨看見了月箏的驚愕,並沒收斂自己的表情。她真的恨她,聽月箏這麼笑著說起皇後之位,真的恨透了月箏!父親為了她冒險支持鳳璘,又為了保全她和杜家,告老辭官,她離那個位置就差半步!這一年來,她已經知道,無論多努力,那半步就是她今生都無法越過的海角天涯!就算原月箏死了也沒用。杜絲雨真的想知道月箏是怎麼做到的!月箏嫁給鳳璘也不過一年時間!“你知道那種感受麼。”杜絲雨挪開眼光,廳裡的下人早就識趣地退開,她看著桌子上朦朧的光影,麵無表情。“你用儘全部心血去達成某個目標,結果沒能成功,彆人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月箏聽了,緩緩垂下眼,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萬壽節的前一天,她被這種滋味苦透了五臟六肺。“你把後位看得淡,卻還非要當著我的麵說出來,的確很殘忍。”杜絲雨挑了下嘴角,自嘲地笑了。“我為了那個位置,幾乎拚儘了所有。”“絲雨……”月箏皺眉,剛才她的確錯了,她不該把對鳳璘的氣恨發在杜絲雨身上。杜絲雨——她曾以為的那個幸運的女子,現在看來也同樣悲哀,她們不過都是帝王家的犧牲品。月箏想起當初,她還很傻地問鳳璘,是不是真愛杜絲雨。她還假大方地勸說自己該安然離去,鳳璘本就應該與杜絲雨相守到老。可是現在她明白了,生而為王的人,怎麼可能真心愛著什麼人呢?即便杜絲雨對他有恩有愛,一旦威脅到他的皇位,什麼都會煙消雲散。“隨我入宮吧。”絲雨淡淡冷笑,月箏覺得她可憐可笑,可這個自命瀟灑的女人還不是和她一樣,注定老死宮闈!她已經迫不及待地看月箏瞧著後宮妃嬪們的表情了,多一個人“分享”這種煎熬,她就覺得痛快一些。“你也知道皇上的脾氣。”“你走吧,再彆來找我。”月箏儘量克製地淡然說,“我不會去的。”杜絲雨壓低眉毛,笑容裡有了駭人的寒意,不去?容不得她不去!“來人!”幾個太監應聲衝進來,外麵隱隱有兵戈的聲音,剛才那個述說幽怨的小女子不見了,廳裡隻有高高在上的杜貴妃。月箏看了杜絲雨一眼,突然理解了鳳璘的悲哀——嬌嬌柔柔的杜絲雨,如今淡定用兵,她已經是手握重權的貴妃了。龍座的確是太過孤高,即使一路同行的人也變得麵目疏離。“你覺得這樣能討好你的皇上麼?”月箏有些憐憫地看著杜絲雨。“我怎麼想與你無關。”杜絲雨傲然說,“你隻要知道,你沒有選擇。”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無奈中,原月箏憑什麼幸免?“走吧。”杜絲雨看著太監押著月箏向外走,竟然滿心是報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