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目之所及(1 / 1)

帝女浮朱 雪靈之 1232 字 3天前

申時就到了英山驛,天還亮著,申屠銳倒不急著走,命令隊伍歇下。驛長親自安排好各色人等的下榻之處,剛為申屠銳奉上貢茶,英山府的知府就上門拜見了。斕丹的窗子正好能看見申屠銳的房間,知府一臉巴結,低低和申屠銳說了幾句話,申屠銳就帶著心腹侍衛跟他走了。斕丹撇撇嘴,這種情況她熟啊,八成是喝花酒去了。英山驛是鄄都到避暑山莊之間,禦駕唯一需要駐蹕的驛站,規格都按行宮修建,驛長的官階比其他驛站的長官整整高了二級,也是斕丹唯一來過的驛站。每次她都跟隨著浩**的隊伍坐馬車,到英山驛的時候天都微微黑了。她還忙著收拾房間的功夫,知府領著一乾隨員正好覲見完畢,離開時會特彆有心地請太子五哥他們出去,宮女們告訴她,他們是去喝花酒,這也是地方官員孝敬的一種慣例。大晏並沒對前朝的官吏大肆屠殺更換,這裡也有斕凰的功勞,所以官場風氣還是照舊。驛站的正房,隻有皇帝可住,驛長妥當的關鎖封閉,即使申屠銳來了,也隻能住二進院的東廊主室。斕丹飯後散步,沿著廊道慢慢走,隔著牆看內院亭台樓閣的屋頂。去年父皇沒去避暑,她上次來這裡還是二年前,內院向來輪不到她住,每次來她也是住在二進院。記憶裡,她也總愛隔著牆看內院分外輝煌的燈火,好像驛站大部分燈燭都聚集在內院的樓台裡。有時候,裡麵還傳出琴簫之聲,顯得外麵的幾重院落格外冷暗無趣。“乾什麼呢?”有人問話,斕丹一顫,從回憶裡猛醒,看清麵前站的人是申屠銳。他沒帶侍從,自己提了盞風燈,晚上風大,周圍也沒點燈,越發顯得他帶來的這點點搖搖曳曳的燭光明亮。斕丹歎了口氣,不顧寒冷,坐在廊下的扶手長凳上。暗夜,微燈,人靜,風聲……都讓人在蕭索幽暗中想說說心裡的事。“我在想過去。”“哦。”申屠銳似乎並不感興趣,但也不討厭,走過來坐到她旁邊,把燈隨便掛在欄杆上。斕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意外地並不難聞,還有那麼點醺醺然的暖意。“我去的地方少得可憐,出京隻能去避暑山莊,驛站隻來過這裡。就連十裡亭,路過也不能隨便脫離隊伍去逛逛,隻有那年大姐和大姐夫帶著我去了一次。”她苦笑。申屠銳撇了下嘴,長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大姐和大姐夫……”斕丹皺眉,心裡也知道他們很難幸免。“死了。”申屠銳不給她半分希望,直截了當地說,“龐麟掌兵,就算申屠铖想留他,蕭斕凰也不肯。”斕丹沉默,怨恨這個結局,又感謝他肯說。“平時不該總笑話你,你的確是見識太少。”他認真地說,並不像諷刺她。 “是啊。”就算他是諷刺,她也隻能承認,“英山驛,避暑山莊,就是我目之所及的最遠之處了。”申屠銳沒吭聲。“所以,你彆再趕我回去,也彆嫌我累贅。”她懇切道,垂著眼睛,掩住瞬間凝結的淚光,“讓我也看看這些山水,看見更廣闊的天下。”申屠銳終於嗯了一聲,“怪我。”斕丹吸了吸鼻子,難得他肯承認錯誤,她用寬容的眼神看了看他,他也在看她,閃閃爍爍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竟然有些溫柔。“我要是不管你,你被流放或者逃亡,那就能看見更多的山水,漲更多見識了。”他歎息。斕丹嗆了一下,嗓子眼生疼,寒著臉起身就走,申屠銳也不阻攔她,還在她身後低低地笑。生氣,憂傷,白天那點點沒有消散的失望……很多種情緒攙和在一起,斕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但是她又獲得一個新的體驗——疲累。忘記聽誰說過一句話,當時她不理解,今天懂了:天大的苦痛也敵不住累。從丹陽公主到浮朱,她經曆過各種苦痛,心靈的,身體的,可她從來沒累過。過去不管多不受重視,她仍舊是宮中嬌養的公主,肩不用擔手不用提,連路都不用多走,就是因為太閒了,什麼事都要放在心裡翻來覆去的想。可是今天,一肚子國仇家恨,世態炎涼,人心詭譎……人倒在床鋪上,就那麼黑甜睡過去了,還一直睡到需要侍衛大力拍門把她叫醒。侍衛遞給她一個小包裹就退下了,斕丹好奇的打開,裡麵是一套男裝式樣的厚棉袍,樸素簡單很適合出門穿著,連相配的棉靴,襪子都有,關鍵都很合她的身量尺寸。斕丹一件件穿好,忍不住微微一笑,原來申屠銳早就打算帶她出來了,那匹馬,這些穿戴用物,他就是要她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斕丹把那頂有點兒好笑的帽子帶在頭上,這是男娃娃才戴的式樣,沒見過女人戴,申屠銳自己也不戴,倒給她做的一頂,的確能很好的保護額頭和雙頰不被冷風吹著。雖然猜不出申屠銳到底想乾什麼,也知道他有很深的城府,更可能他才是最陰險的那個,可斕丹總覺得,他的心不像斕凰和申屠铖那樣涼薄。她出門到院子裡的時候,所有人都整裝待發了,申屠銳仍舊一副嫌煩的樣子,說她:“怎麼這麼慢?都等你!”隨即他又笑了,仗著身高把斕丹的帽子提起來又胡亂扣回她頭上,“和村裡娶不著媳婦的傻小子似的。”斕丹悶悶地把帽子戴戴好,也不理他。申屠銳招呼大家上馬,高聲說:“咱們直奔高臨縣,吃魚!”侍衛們歡呼起來,紛紛揮鞭,斕丹也趕緊上馬,像昨天一樣緊緊張張地跟在隊尾。大概跑了半個時辰,馬隊漸漸停住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斕丹騎在馬上四下看,什麼都沒有,不明白為什麼在這荒郊野外停下。申屠銳步行過來,向她一伸手,“下來。”斕丹扶著他的手跳下馬,問他:“這是哪裡?”申屠銳不答,拉著她走到路邊,用腳踢開乾枯的荒草,斕丹這才看見不起眼的界碑,上麵的朱漆已掉了色,淡淡地刻著:英山府界。“你從來沒出過英山府吧?”申屠銳笑笑,沒拉她的那隻手抬起一劃,指了指前麵在晨曦中剛剛蘇醒的荒野,“那就是蕭斕丹永遠不可能到達的天高地遠,但是浮朱可以來。”斕丹一下子愣住了,傻傻地看著這片荒野和天空交界的那茫茫一線,心一下一下跳得很重。“可惜這次是往北走,下次帶你去江南,讓你看見天底下最美的風景。”他笑起來,很豪邁。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不滿道:“怎麼還不高興?笑都不笑!”斕丹皺眉,有點埋怨他,“我不是麵癱嗎!”他一頓,哈哈大笑,“對了,我竟然給忘了。”斕丹羨慕地看他,這麼陰險的人,還能笑得這麼霽月朗日,這也算種氣魄吧?她搖了搖他的手,“走!吃魚去,我餓了。”他聽了果然很愉快,拉她向馬那兒跑,還喊著:“吃魚去!”斕丹邊跑邊笑,她也想像他那樣大笑,但是全怪葛春,她隻能微微含笑。申屠銳再陰險,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這種時候,他也像村裡娶不到媳婦的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