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那裡隻有風吹過 夜遙 2379 字 1個月前

休息了兩天,辛未正式上崗,總台三名員工恢複了輪班製。辛未是新人,排班的時候自然要表現得積極一點,所以她的夜班最多。 不過晚上來的客人少,沒什麼事,領導們也都不在,正好可以逮個空看看聽聽歌,或者和夏穎用內線電話煲煲電話粥。 除了這些,辛未上夜班的時候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幫夏穎做作業,尤其是語文、政治和曆史這些費筆頭的作業。 於是經常到了淩晨時分,櫻花連鎖酒店一號店安靜無人的一樓大堂內,總台櫃台後麵總會有個年輕的戴眼鏡的小姑娘埋頭奮筆疾書。 太安靜了,所以走進來的腳步聲就顯得十分響亮,辛未抬起頭,看見了從電梯間走過來的李大剛。 他今天也是夜班,剛才辛未打了三個電話才把睡死的他叫醒。剛起床的李大爺板著個臉,本來就凶巴巴的眼睛瞅什麼都象瞅殺父仇人,一件保安的製服穿在他身上活脫脫就是賊喊捉賊。 他歪歪斜斜走到櫃台邊,大巴掌往台麵上猛一拍,打著嗬欠大聲嚷道:“有吃的沒有?餓死我了!” 辛未忍住笑,從抽屜裡拿出一袋奧利奧,李大剛皺起眉頭不屑地把這種甜哈哈的餅乾撥拉到一邊:“還有沒彆的?” “就還有這個了。”辛未說著,又拿出大半袋洽洽香瓜子,李大剛更為不屑,不過還是伸手過來抓了一小把,磕了兩顆覺得實在麻煩,乾脆一把全填進嘴裡嚼巴嚼巴:“看你們整天吃得跟個耗子似的,這好吃嗎?”辛未笑得不行:“好吃啊!”李大剛歎息:“要說好吃,那還得數我們老家的咳,說了你也不知道。 唉,餓死人了!你說我那個四姑也真是,大半夜的連個人毛也沒有,值什麼班啊,弄得我們沒覺睡,她還得發夜班費。” 辛未笑道:“剛才小劉都轉過一圈兒了,沒什麼事,要不你到值班室睡覺去,有事我打電話叫你。”“還值班室呢,我那四姑比猴還精,知道晚上有人偷懶,前兩天就把值班室鑰匙收走了。 得了,我還是在你這兒再湊合湊合吧。”他說著,把辛未連人帶椅子往一邊挪挪,貓下腰,熟門熟路地鑽到了櫃台底下。 櫃台的台麵本來就寬,再加上一截辦公桌,合起來能有七十公分,不知道是哪位前任保安想出來的偷懶秘技,在櫃台底下藏了一卷長長的枕頭涼席,遇見熟識的總台值夜班,就貓在櫃台底下的空當裡睡個回籠覺。 辛未見李大剛躺好了,就把墊在椅子背上的一隻小靠枕遞下去:“那,枕著舒服點。” 李大剛也不客氣,接過來枕好,隔著一層草席就是大理石地麵,他不怕涼也不嫌硬,閉上眼睛沒兩分鐘就打起小呼。辛未忍住笑,繼續抄作業,政治這門課實在很#¥%,辛未也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反正多往上抄點總沒錯。 好不容易抄完了今天的作業,辛未把明天早上夏穎要帶走的書和本子、卷子收到一起,放進櫃台右手邊最二個抽屜裡,然後拿出租來的,抓把瓜子,邊吃邊看。 突然從櫃台底下伸出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腳踝。辛未一嚇,差點把一顆瓜子咽進氣管裡,她咳著,踢開李大剛的手,低下頭瞪他:“你乾嘛!” 李大剛不耐煩地把她的腿推開:“小時候家裡鬨耗子鬨怕了,聽見你這個動靜我渾身彆扭。不準吃!趕緊收起來!” “你都打呼嚕了也能聽見我嗑瓜子?”李大剛動了動,閉上眼睛繼續睡:“胡扯,我從來不打呼嚕。” 辛未沒好氣地又踢他一下,把瓜子收起來。磕的瓜子殼還沒完全收拾乾淨,櫻花酒店關閉的玻璃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辛未趕緊起立站好,對著漂亮的餐廳經理點頭微笑:“何經理你好,回來啦。” 以往這位姓何的美女對辛未這些新來的底層打工仔態度很冷淡,見了麵最多也就點點頭打聲招呼而已,她住的房間也是四樓標間,不是五樓閣樓間,處處都透著一種距離感。 不過今天晚上她有些奇怪,已經上了樓,不多會兒功夫又坐電梯下到一樓大堂裡,到後頭值班室轉一圈,走回總台邊,居然也朝辛未微笑了起來:“小辛,值夜班啊?” 辛未堆起笑容:“是,今天晚上我當班,何經理有事嗎?”何美女遲疑了片刻,笑著問道:“今天晚上保安崗是李大剛當班吧,他人呢?你看見了嗎?” 辛未剛想要講話,隻覺得腳踝又被人攥住,攥得還很用力,她頓時醒悟,衝何美女笑成了一朵花:“沒看見!我沒看見!” 這回答的聲音也太響亮了,何美女下意識向後縮了縮,辛未臉上立刻發燒,擺擺手,掩飾地又笑:“真沒看見我光顧著幫夏穎抄作業了,沒注意彆的事何經理,你找李大剛什麼事?要不回頭看見他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不用了,謝謝。”何美女笑笑,轉身坐電梯回樓上房間。聽著電梯的門關上了,辛未抽回自己的腿,低頭對櫃台底下說道:“你乾嘛?欠她錢啊?” 李大剛狠狠白她一眼,翻個身背朝她,一聲不吭呼呼大睡。他這一覺睡得很實沉,一直睡到早上五點半辛未快要交班了才起來。裝模作樣在酒店前前後後轉悠轉悠,和交過班的辛未一起回房間洗漱,再下樓吃早飯。 酒店備的員工餐太一成不變,吃夠了稀飯饅頭花卷的李大剛把辛未拖出去,到附近的早點攤上買煎餅吃。 憋了一晚上沒抽煙的他嘴裡總覺得缺點什麼,臨出門的時候硬是從另一位保安那兒半要半搶來半包煙,迫不及待地吸上。 辛未這時還沒有太注意,又過幾天,眼看著酒店裡幾個身邊常備香煙的男孩子走路都躲著李大剛,這才發現他有些不對勁。 有心想要問問他,又覺得不太好開口。然後就出事了。是何美女和李大剛的事。櫻花一號店頭號美女、深得老板娘夫婦和白經理器重的、能乾的何經理,未婚先孕了。 這種事也不知道怎麼傳揚了開來,包括辛未,所有人都把眼睛盯在了李大剛身上。 也怪他和何美女平時太不收斂,每回在屋子裡胡天胡地都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生怕彆人不知道有少兒不宜畫麵正在上演。 雖說何美女和店外彆的男人好象也有好幾腿,不過看白經理黑如鍋底的臉和李大剛蔫頭耷腦的德性,估計何美女肚子裡的種就姓李。 再次一起當夜班的時候,辛未刻意仔細地觀察了李大剛一會兒,還沒等她開口跟他聊幾句,一個極少在這麼晚出現在酒店的人突然出現在了她和李大剛麵前。 白經理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皺著眉朝李大剛看了看,轉過身往後頭值班室方向走去。辛未老老實實低下頭,目不斜視耳不旁聽,雖然心裡很好奇,可還是忍住了沒有跟過去偷聽。 但是她雖然不偷聽, 偷聽,架不住人家說話大嗓門,過了沒幾分鐘,就聽見白經理怒意十足的一聲吼:“那錢呢?你才領的獎金呢?三千塊錢哪去了?” 三千塊?辛未扭頭朝後頭看看,沒聽見李大剛說話的聲音,又聽見白經理的低吼:“花了?你怎麼花的?你個敗家玩藝!你說你怎麼花的!”辛未站起來,又坐下。白經理似乎很生氣,聲音越來越壓不住:“現在怎麼辦?你把人肚子搞大了,人打胎要錢,錢呢?” 李大剛的聲音還是聽不見,白經理操著家鄉口音狠狠把他罵了一頓,踩著高跟鞋憤憤地走出來,大步離開酒店,看都沒看總台後頭的辛未一眼。 過了十幾分鐘,李大剛拖遝的腳步聲才響起,他慢慢地走到大堂櫃台邊,往裡頭一看,辛未低低埋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伸手在台麵上敲敲,又敲敲,李大剛皺眉:“心肝兒?辛未,辛未!我叫你呢!”辛未頭埋得更低,柔順的頭發垂擋在臉頰兩邊,她盯著空空的桌子,很低地嗯了一聲。 李大剛怒意頓生:“你乾嘛?不想理我了是吧?我又沒把你肚子搞大,你跟著湊什麼瞎熱鬨!” 辛未咽口唾沫:“那三千塊就是你給廖小柔的錢吧”李大剛咬牙:“我的事不用你管!”不用她管於是辛未乖乖地閉起嘴,什麼也不再說。靜默了一小會兒,李大剛的粗喘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便漸漸遠去。 聽著他走遠了,辛未皺著眉趴在了辦公桌上,心裡堵得難受,頭也開始隱隱作疼。她趕緊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藥瓶,倒兩片藥吃下去,伏在桌子上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剛過五點半,交了班回宿舍。路過503的時候辛未側耳聽聽,什麼動靜也沒有。 進自己屋,簡單洗一洗撲倒在床上,耳朵裡似乎聽到點兒什麼動靜,辛未爬起來把頭伸出窗口,果然看見李大剛臉朝外坐在503的窗台上抽煙。 從側麵看過去,他的兩條長腿就這麼隨意地掛在斜屋頂上,腳底下不遠就是屋簷,辛未看得眼暈,揚聲叫道:“掉下去了!快進去!” 李大剛斜眼看看她,用力把嘴角的煙頭吹出去,伸手又去拿煙盒,拿起來搖搖,一揚手把空盒也扔了出去。 “李大剛!”他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就吼:“我美個滋地拉住了郎君的手,我笑麼滋地扶住了媳婦的腰,你比那朱買臣強百套,嫁給你喝口涼水也添膘” “李大剛,你喝酒了吧!”他哈哈一笑:“老白乾,來一口,輕輕抓住妹妹的手,順著胳臂往上走” 辛未氣惱地跑出屋,還好503的房門沒有反鎖,她推開門進去,一把揪住李大剛的t恤後擺:“你快下來!摔下去就完蛋了!” 老式窗戶窗台很窄,人坐在上頭本來就不穩,辛未這一把用儘了吃奶的力氣,瘦削的她硬是把個魁梧的李大剛從窗台上揪了回來,他嗷嗷叫著向後栽倒,胳臂揮著抓著把辛未也一起拖摔在地。 兩個人這一下摔得都不輕,李大剛的腰在地下不知什麼東西上硌了一下,呲牙咧嘴好半天也沒坐起來,躺在地下直喘氣。 看看床頭的小桌子上,扔著兩個二兩五的二鍋頭空瓶。李大剛平時的酒量很好,今天可能因為心裡有事,又是空腹,大半斤二鍋頭下肚人就暈乎了,他躺著,嘰咕著,時不時還笑兩聲。 辛未忍住氣,把他拉起來扶上床,去衛生間絞條濕毛巾。李大剛接過毛巾捂在臉上,號得沒人腔:“你個丫頭,勁這麼大呢,摔死老子了” 辛未長出一口氣:“李大剛,不行就跟彆人借點錢唄,你你彆急” “能不急嗎!”他哼哼,兩隻手把毛巾按在臉上,粗重地喘息著“哎喲,可急死我了!我一大老爺們給幾千塊錢憋死,真他媽賤啊!哎咳喲!” “李大剛”“甭理我!趕緊走!急眼了,再不走我把你賣了,醜是醜點兒,三千塊錢還值。” 辛未抿緊嘴唇,把毛巾從他臉上拉下來,掛回衛生間裡,回房打開床頭櫃,拿了昨天買的兩件東西走回503,遞給床上的李大剛。 他愣怔地看著她手裡的兩條煙,半天沒伸手:“什麼意思?哪兒來的煙?”辛未乾脆把煙扔他懷裡:“買的。”李大剛拿著煙坐起來:“你買煙乾什麼?” “看你整天搶彆人煙抽就買了唄。”辛未推推眼鏡“我知道你省錢是想給廖小柔攢學費,也彆這麼省,該抽就抽。” 李大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再看看手上的煙,撇撇嘴笑了。三下兩下撕開包裝,拿一根趕緊點上,美美地吸一口:“要不怎麼是心肝兒寶貝呢!真好,心肝兒買的煙就是好抽!” 辛未沒好氣地翻他一個白眼:“你抽完就睡會兒吧,我也回去睡覺了。” 李大剛一探手抓住她的手腕,憐惜地握了握,嘻笑道:“彆著急走,陪哥哥說會兒話。坐下,坐這兒。”辛未一弓腰坐在床邊,隔著眼鏡瞅他:“說什麼?” 抽得太快,煙太濃,李大剛眯起眼睛看向辛未,笑著笑著,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 他乾澀地吞咽了一下,輕輕搖搖頭:“辛未,我這樣的男人是不是特讓人瞧不起?”辛未眨眨眼:“怎麼會!”李大剛嗤笑,仰首向後躺在被子上:“我知道,我這種人活一天就是糟蹋一天糧食,這麼大的人,掙那點兒錢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想供妹妹讀書,還想娶媳婦!你說我怎麼就那麼沒用呢” 辛未拍拍他:“彆說了,睡吧,你喝多了,睡一會兒能舒服點。” “我沒喝多,我腦子清醒得很。”“清醒個鬼啊,快睡!”辛未把被子從他腦袋後頭抽出來,展開搭在他身上“不許說話!睡覺!”“心肝兒”“閉嘴,快睡!” “我睡我睡”李大剛的頭發揉得很亂,兩道粗粗的眉毛皺在一起,被子蓋住了下巴,兩片嘴唇看起來比平時柔和了很多“心肝兒,再陪我坐一會兒唄” 辛未看著他,輕輕點點頭:“你睡,我不走。”口口聲聲說自己清醒的醉鬼乖巧地笑了,他老實地閉起眼睛,沒幾分鐘就沉沉睡去。 辛未撿起他隨手扔的煙頭放進垃圾簍,站起來,慢慢地向門外走去。未掩緊的房門外站著麵無表情的何美女。 不知道她在這兒站了多久,辛未迅速調整表情,微笑道:“何經理,他他,他睡著了我喊他起來?” “不用了,讓他睡吧。”何美女垂下眼簾,很輕很無奈地歎口氣“小辛,等他起來麻煩你告訴他一聲,我不在櫻花乾了,這就走,孩子也做好了,讓他彆發愁。 跟他兩年就當我瞎了狗眼,沒人要他的錢,千萬彆給幾千塊錢憋死。”辛未大驚:“何經理,你”何美女抬起漂亮的大眼睛,嫵媚地對著辛未笑笑:“還有句話也幫我帶給他他要是個男人就彆再藏著躲著,該來的還得來,在哪兒也躲不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