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在醫院躺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醫生檢查過以後出院回櫻花一號店。 白經理特彆批準了兩天假期讓她好好休息,不過閒著也沒事,辛未吃過早飯,仔仔細細用劉海蓋住又青又紫又紅的腦門,拿上李大剛的三千塊錢,坐公交車去寧城大學。 原來李大剛還有個妹妹也在寧城,不過不是在打工,而是上大學,而且上的是寧城最好的大學寧城大學。 李大剛半年攢了三千塊錢,讓辛未幫他跑一趟,把錢送給妹妹廖小柔。這兩年好多大學都在郊區興建新校區,寧城大學也不例外,廖小柔今年大一,在新校區上學。 坐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到校門外,辛未找個公共電話,撥通了廖小柔的手機。 可能是在上課,廖小柔講電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不過辛未一聽就能聽出和李大剛很象的東北口音,她如釋重負地笑道:“你好,我是你哥哥的同事,他讓我” 聽筒裡傳來冷冷的聲音:“我沒有哥哥。”電話被掛斷了。辛未一愣,趕緊再看看記在小紙條上的號碼,難道是撥錯了?可她也說了自己叫廖小柔啊!再撥,彩鈴聲和剛才一樣,這次鈴聲響的時間很長,廖小柔的聲音再響起時,明顯比剛才響了很多,也多了幾分惱怒:“都說了我沒有哥哥,你還打什麼打!” “你不是廖小柔嗎?李大剛是你哥哥嗎?”“不是!”“啊?不是?”辛未反應不過來了“那那他怎麼叫我來找你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錯了,不好意思,再見。” 辛未說著掛斷電話,付了電話費,在肚子裡把李大剛狠狠埋怨了一通,翻出放在錢包裡的白經理的名片,找一號店的號碼回去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剛把名片翻出來,剛打的那部公共電話響了,老板接起來聽聽,把話筒遞給辛未:“剛才是你打的吧,找你的。回電也是一分鐘五毛。”辛未皺眉接過電話,廖小柔不冷不熱地說道:“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李大剛的?” “我是他同事。”“同事” 廖小柔好象歎了口氣“你在哪兒?等一會兒,我過去找你。”十幾分鐘以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騎自行車來到校門外,左右前後環顧著象是找人。 李大剛五大三粗,這個妹妹卻長得很細致,兩人不論身材和長相都沒一點相似的地方。 辛未笑著迎上去打個招呼:“你好,廖小柔吧,我就是剛才給你打電話的人,李大剛的同事,我叫辛未。” 廖小柔盯著辛未劉海後的腦門看了好幾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好,你說同事?你們,你和他,你們在哪兒上班?” 辛未推推眼鏡:“櫻花連鎖酒店,大學城這兒也有一間,我們是一號店,在白下路那兒。” 廖小柔又是驚訝又是傷感地垂下眼簾,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哦,我聽說過櫻花酒店,挺有名的他在你們那兒,做什麼?” “他是保安。”“保安”廖小柔按捺下激動的情緒,抬起眼睛對著辛未笑笑“是他讓你來找我的?有事嗎?” 辛未拿出裝錢的信封:“這是三千塊錢,他讓我跟你說,彆瞎省錢,該花就花,想要什麼說一聲,彆委屈自己,彆跟他見外。” 廖小柔的眼眶立刻紅了,她抓緊自行車車把,白淨的臉頰上浮出激動的紅暈:“我不要你還給他”辛未趕緊搖頭:“那可不行!他說了,要是我不把錢交給你,回去有我好果子吃!” 廖小柔破泣為笑:“他這人怎麼還是這麼討厭!”辛未讚同地連連點頭:“是啊,特討厭!你看我這兒,又青又紫的,全是他乾的好事。” 撩開劉海,廖小柔嚇一跳:“他打你了!”辛未歎氣:“不小心誤傷的,要是你不收錢,回去就不是誤傷了。快收下吧,上大學要花不少錢,你不收,這錢他也瞎花浪費了,還不如讓你派點正經用場。” 廖小柔很是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在辛未的再三催促下接過了那隻信封。辛未如釋重負:“你收下就好,我回去也好交差了。那就這樣,不打擾你上課,我走了,再見。” “辛未!”廖小柔喚住她,漂亮臉蛋上的表情讓辛未有點看不懂“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好不好?”辛未微笑:“挺好的,他上班沒什麼事,工資也還不錯,我們酒店還有宿舍,他一人一間。 你沒去過我們那兒吧,下次去玩我請你吃烤肉串。”廖小柔笑著答應了,她審視著外表看起來跟中學生沒什麼兩樣的辛未,在心裡揣測著,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跟他是好朋友?” “算是朋友吧,我剛到酒店打工,服務員。” “那他”廖小柔欲言又止,辛未了然地笑道:“他沒有女朋友,現在還是一個人,我住他隔壁,他的事我都清楚。” 廖小柔不解地皺皺眉,不明白辛未為什麼突然把話題岔到這上頭來,可辛未好象並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她笑著又說了一些李大剛的近況,聊了十幾分鐘以後,兩個女孩揮手告彆。 走到公交車站,回頭看看,廖小柔還站在校門口。辛未在心裡歎息,她能看出來這女孩和李大剛的關係,一個姓廖一個姓李,這哪會是什麼兄妹。 一個沒文化的粗野打工仔,一個名牌大學的漂亮女學生,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實在是老套而又傷感,看不出李大剛那樣的人,還會被廖小柔這麼一個女孩惦念著。 可李大剛和酒店餐廳經理又是怎麼回事?一邊記掛著廖小柔,一邊還跟彆的女人搞七撚三,這種男人實在是很該死。 再回頭望一眼,廖小柔最後朝辛未揮揮手,騎上自行車回學校裡去了,她清瘦高挑的背影看著是那麼孤單,辛未咬住嘴唇,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憤恨。 一直到回到酒店裡,辛未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她和一樓的同事打過招呼,坐電梯上樓,路過李大剛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抬起手向門上敲去。 還沒等手指敲上門,一陣甜膩的嬉笑聲恰好從屋裡傳出來,這會兒功夫五樓基本上沒有人,十分安靜,隔著一扇門,辛未還是能聽清楚503室裡的動靜。 一個女人笑著躲著,連聲嫵媚地哀求,不要了不要了。李大剛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更低沉更頑劣,他不依不饒地說著讓辛未臉紅的臟話,不肯放過那個哀求的女人。 怒火一下子從心裡竄到頭頂,辛未咬緊牙關,一巴掌狠狠地拍在門板上,腳也跟著使勁踢過去:“李大剛!你開門!” 屋裡的動靜頓時消失,安靜的走廊裡隻能聽見辛未拍門的咚咚聲。十幾秒鐘之後,503的門被李大剛猛地拉開,他光著膀子黑著臉朝辛未大聲吼道:“找抽呢!” 辛未瞪大的眼睛隔著眼鏡盯住他潮紅未褪的臉:“你,你混蛋!”李大剛又是怒又是迷糊,這小丫頭片子在哪兒吃了槍藥,好好的突然變這麼膽大,敢跟他叫板了:“你發什麼瘋!腦袋讓門夾了是怎麼著!” 辛未狠狠瞪著李大剛,又瞪向他身後房間裡那個裹著一條床單長發散亂的女人。她拿下眼鏡,用手背用力抹了抹眼睛,腰身站得筆直:“你真惡心!” 李大剛眉頭皺成一團,他上上下下看看這個小丫頭,氣得笑出了聲:“說什麼呢?誰惡心?我怎麼惡心了我?” 辛未不願意再理這種汙糟男人,她咬著嘴唇怒衝衝地轉身,拿鑰匙打開501的房門,衝進去大聲把門關死。 幾秒鐘之後房門又打開,一大袋各種零食被扔向李大剛。他伸手接住這包買給辛未的東西,在門口站了半天,越想越不對勁,泛著紅潮的臉龐迅速失去血色,神情突然變得有些驚慌。 匆匆打發走屋裡的女人,李大剛套上件t恤拍響了辛未的門。辛未當然不會來開門,李大剛也沒有拍太久,他回屋摸了根不知哪個女人丟下的發卡,把卡 卡,把卡子掰直了往鎖眼裡捅一捅,門鎖哢拉一聲打開,推門進去,趴在床上生氣的辛未嚇一跳,騰地坐直身子。 李大剛反手關好門,走到床邊焦急地低聲說道:“你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妹出事了?” 還妹!你妹!辛未瞪著他,一聲也不吭。李大剛的心更是拎到了嗓子眼:“倒是說話呀,小柔她怎麼了?快說話,辛未!” 看著他急切的神情,辛未生硬地垂下頭,眼睛裡不知怎麼地滿是濕意,她使勁忍住心裡和嗓子眼裡的酸澀,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李大剛坐在床邊,抬手輕捏住辛未的下巴,把她低垂的臉托起來。這麼一動,蓄在眼眶裡的淚水突然彙聚成滴,順著辛未光潔的臉頰滑了下來,滴在他的手指上。 “辛未”李大剛喉間吞咽了一下,說不清滴在手指上的那滴淚水到底是冷還是熱“求你吱一聲,你要急死我是不是” 辛未的嘴唇動了動,帶著泣聲說出來的還是剛才那幾個字:“你混蛋”李大剛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怎麼混蛋了心肝兒,彆折騰哥哥了成不成,快告訴我。” 辛未把臉一扭,躲開他的手,又向床裡縮了縮,就是不開口。李大剛又氣又急又想笑,搓搓手罵句臟話:“得,我是混蛋還不行嗎,行不行?這下可以說話了吧!我妹今天都跟你說了些啥?快告訴我,快點!” 辛未斜看他:“你這麼關心她,怎麼不自己過去看看她。”“我,”李大剛喘口粗氣“我哪有時間。” “你沒時間去看她,倒是有時間在這兒”辛未頓了頓,說話的聲音低了很多“鬼混”李大剛一口氣差點噎住,他瞪起兩隻眼睛瞅著辛未:“小毛孩子,不許瞎說!” 兩個人離得很近,窗外的陽光也很明亮,李大剛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每一絲表情都被照得很清晰,辛未仔細地看著、分辨著:“李大剛。” “乾嘛。”“她心裡也有你,我能看出來,她也喜歡你。” 李大剛向後退了退,很不明白辛未說這句話的意思,辛未笑笑,很誠摯地說道:“你要是喜歡她就好好喜歡,彆,彆象今天這樣好不好?你這樣她太可憐了!學曆低點工作差點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不會嫌棄你,真的。” 李大剛臉上象著了火一樣通紅,他瞪著辛未,嘴唇動一動,跳起來拔腿就走,氣勢洶洶地從門口衝出去。片刻之後,剛才辛未扔出去的那一塑料袋好吃的又原封不動從門外扔到了床上。 501的房門被他狠狠拉起來,拍撞上門框又彈開,砰響聲震耳欲聾,地麵都跟著一震,日光燈上好象有灰塵簌簌落下。 就算被說中了心事也不用這麼大反應吧,辛未眨眨眼睛,抱起隻枕頭,把塑料袋往一邊踢踢,覺得自己怎麼好象變成了理虧的那一個。 可憐的房門彈到牆上,打回門框,餘勁還沒有消,慢慢地又向房裡滑開。辛未看著漸漸開大的門縫和站在門外的高大身影,垂下頭把臉埋進枕頭裡嗚嚕嗚嚕地哀歎:“怎麼有你這種人!” 門縫越開越大,門外頭的人沒走進來,也沒說話,辛未搖搖頭:“人家廖小柔都沒生氣,你還好意思生氣!” 沒戴眼鏡,辛未600度的近視眼等於半瞎,不過她還能看清門外那個人穿的衣服是草綠色,那是軍裝的顏色 軍裝辛未倒吸一口涼氣,抱緊懷裡的枕頭緊緊縮靠在床頭的牆邊,瞪大兩隻眼睛看著門外的樂寧生。 她哆嗦恐懼的神色讓樂寧生實在鼓不起勇氣走進房間裡,他有些急迫地擺擺手,努力對她露出微笑:“彆怕,我不進來,我我就站在這兒,就說幾句話” 聽見樂寧生的聲音,辛未下意識地往下縮了縮,半張臉都躲在枕頭後麵,隻露出兩隻眼睛和慘不忍睹的額頭。 樂寧生僵硬地笑著,向後退了一步:“這樣行不行?我就站這兒,保證不進屋,行不行,未未” 還有什麼行不行?看見他,辛未才知道自己有多膽怯懦弱,她根本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間小屋子也無處可躲,她能做的就是害怕。 害怕地看著他,害怕地聽著他說話的聲音,害怕得快要忘了自己是誰。 樂寧生用力吞咽了一下,心裡的疼惜酸楚泛濫成災,她越是害怕,他就越是自責,從來沒有象疼愛辛未那樣疼愛過彆人,但就是這麼一個全世界他最最珍惜的人,因為他的緣故,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未未”辛未又是一震,乾脆把整張臉都埋進枕頭裡,不再看他一眼。 樂寧生腰身站得筆直,一雙手垂在體側,用力捏成拳:“對不起,未未我不知道,後來你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我的錯,你你”“你什麼你?你到這兒來乾什麼!”李大剛粗沉的聲音打斷了樂寧生斷續難連的囁嚅,他叼著根煙流裡流氣地走到辛未房間門口,雙臂抱胸倚著一側門框,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扛著中尉肩章的年輕軍人“彆以為你穿著這身我就不敢打你,識相的趕緊走!” 樂寧生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這輩子僅有的溫柔忍讓大都隻出現在辛未麵前,之前和李大剛打架的芥蒂還堵在心裡,現在又看見這個流裡流氣的男人,樂寧生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我找辛未,你能讓讓嗎?” “找辛未?”李大剛用食指和中指夾住香煙,一邊回頭一邊吐出嘴裡的煙霧“心肝兒,他說找你,你認得他嗎?” 埋首在枕頭裡的辛未猛一陣搖頭,李大剛笑著回過頭來,把煙又叼到嘴邊:“她不認得你。”樂寧生忍住氣:“未未”“未未是你叫的嗎?你誰啊?你們解放軍不是不準調戲婦女的嗎?” 李大剛把重心換到另一條腿上,笑著說道“人家都不認得你了,還不趕緊走?留這兒等挨揍的是吧。” 樂寧生抿緊嘴唇忍了好幾分鐘,聲音低啞地說道:“未未,我來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李大剛揚起聲怪腔怪調:“唉喲喂,我說心肝兒,人要跟你說話,你想聽嗎?”辛未更猛的一陣搖頭。李大剛聳聳肩,趿著拖鞋的腳在地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不想聽。怎麼辦?”越過李大剛的肩頭,樂寧生的視線牢牢係在縮躲在床頭的辛未身上,他盯著她看了很久,終於還是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 李大剛把抽完的煙頭扔到地下,踩滅了,隨便往牆邊一踢。回過頭來看看,辛未還一動不動地縮在那兒。 狹小的房間因為傾斜的屋頂更顯逼仄,這個女孩細瘦的身體蜷成一團,隻能看見她烏黑的頭發和枕頭擋不住的肩膀,仿佛有比屋頂更沉重的東西懸在她的頭頂上,眼看著就要傾泄而下,把她壓得再也無法動彈。 嘴裡香煙的苦味變得很重,李大剛舔舔發乾的嘴唇,慢慢走進501,弓著腰走到床邊。手掌輕撫上她頭頂的時候,她很明顯地驚跳了一下,瑟縮的模樣很象是李大剛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兔子。 他嗤笑出聲,又情不自禁坐在床邊,伸開兩隻胳臂很小心地攬住她,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打:“剛才對我不是挺凶的嗎,現在怎麼蔫巴了?小丫頭片子,這麼熊包呢,真瞧不上你這樣的!趕緊的,再凶一個我看看!” 辛未忍住眼淚輕輕推開李大剛,看著他彎起嘴角:“你抽了多少煙?真臭!” “臭嗎?哪兒臭?真臭?”李大剛拎住t恤領口,低下頭聞聞,突然又湊過去貼著辛未的耳邊用力嗅了兩下,咧開嘴嘿嘿地笑“香,真香!還是你香!” 辛未笑出了聲,手裡的枕頭狠狠拍到了李大剛頭上。他拿著帶著她身上香味的枕頭,嬉笑著,又很鄭重地沉聲說道:“以後遇見事就喊一聲,有我在,什麼也彆怕。” 辛未感激地點點頭,李大剛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還有個事,小柔真是我妹妹,你個傻瓜蛋以後不準再胡說,記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