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平來到祠堂時,林柏泉上過一炷香,然後默默的站著,像是在對列祖列宗懺悔。

香煙渺渺,讓他慌張恐懼的心稍稍平定。

“我隻問你一句。”林柏泉道:“我從小教你讀聖賢書,教你守正自持、克己複禮,你的祖母、母親、嬸嬸,無不是端莊沉靜的大家閨秀,你為什麼會看上一個女伶,做出逾矩之事?”

林修平道:“因為,她頭一次來為祖母唱詞助興,身上穿了件桃紅色的衣裳。”

林柏泉簡直難以置信,這叫什麼說辭?

“孫兒從開蒙起,就再也沒見過桃紅色。這家裡,上到長輩、姊妹,下到府婢仆婦,都不許穿明豔的衣裳,使我刺眼分心。孫兒每日不到卯時既起,寒暑不輟,讀書練字從不敢有一日鬆懈。祖父逢人就說,龍文良馬,望鞭影而行,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一匹永遠不能停歇的馬,不能有喜好,不能有欲望,隻能一心求取功名,為家族繼承官脈。”

“我小時候,特彆羨慕表姐有一個大紅色的鞠球,舅舅給我買了一個,我心驚膽戰的拿回家,為了留下它,說了很多的謊話,後來藏不住了,隻能將它扔掉,但還是被祖父發現,禁足了整整一個月,罰抄十遍《訓學齋規》,那年我隻有七歲,不到一個月,手指就磨起了厚厚的繭……”

林修平跪下來,他已沒了辯解下去的欲望,反正說出來,也不會有人明白。

可巧,林柏泉也沒有耐心再聽下去,他痛心疾首的看著自己的長孫,仿佛眼睜睜看著自己十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他喊了一聲“來人”,便朝牌位供台跪了下去。

小廝提著大杖長凳進來,將林修平捆了個結識,堵住了嘴,一杖接著一杖,打得他聲聲悲鳴,魂飛魄散,鮮血沿著兩股流下,一滴一滴的流在地上,在長凳兩側彙成兩個鮮紅色的小灘。

他疼的麵色青白,如墜冰窖,卻在生死輾轉之間聽到祖父冷漠的聲音:“抬回去罷,養好了傷,送回老家去。”

他知道自己已成棄子,什麼功名前途,什麼大家閨秀,都與他再無關係,他唯恨這一天沒有早點來,早點像那些“沒出息”的叔叔弟弟們,回老家看宅子守祖田。

……

三日後,林夫人帶著長媳來沈家,此時六禮尚不過半,她們是男家,又是理虧的一方,此時主動上門,即便明知不可挽回,麵上還是要強撐著說上幾句挽回的話,並想見見懷薇。

許聽瀾和季氏請林夫人上座,一應禮數雖然不差,卻直言懷薇正在練字,大人之間說話,就不叫她出來作陪了,平白糜耗光陰。

張氏聽話聽音,已是很不客氣,隻好尷尬的笑笑:“……說的是,沈家的女兒即便拿出去科舉,都是分毫不差的。”

許聽瀾並不接話,也不再提林家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業障,和那些狗屁倒灶的官司,隻委婉表達了退親的意思。

這樣的結果,兩方早已心照不宣,聽到許聽瀾說出來,林家婆媳反倒鬆了口氣,說了

幾句歉意的話,商量著退還庚帖的時間——並不是林家拖延,按禮應當林修平本人來退還庚帖,隻是本人正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呢,待緩個幾日能走動了,第一時間登門賠罪。

兩人攏共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識趣要走,許聽瀾妯娌二人也不留客,客客氣氣的送她們送出二門。

林家不想與沈家交惡,林柏泉必然會命林修平登門賠罪,可是林修平被打折了腿骨,最終還是由林家大爺代勞,上門退還了庚帖,沈聿又將林修平寫給懷薇的詩退給林家,算是將此事做了個了結。

懷安將東柳胡同的房子續租了一個月,給蘭新月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坐月子,並留下姚翠翠照應一二,隻讓她丈夫王虎回書坊乾活。

姚翠翠試探著問懷安,能不能讓蘭新月去皂坊做工?

懷安倒無所謂,皂坊計件支付工錢,還包吃住,照理說是個好去處,隻要蘭新月同意就好。

快出月子時,姚翠翠開始做蘭新月的工作。

“那個孩子去了林家,怎麼也比跟著咱們小民百姓過得安穩,說不定還能讀書考科舉呢,好在是個男孩兒,日後闖出個什麼天地,全看他自己造化了。你也算重活一回,就忘了他,重新開始罷。()”姚翠翠道。

又告訴她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好處,不靠男人也能在世上立足。

蘭新月懵懵懂懂,她從前也是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可她賺來的錢,大頭要交給班主,其中的一大部分是上交給教坊司的“花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小部分維持蘭桂班正常運轉,隻剩少之又少的一點,能留作體己。她隻是個唱詞的女先生,不是什麼青樓名妓,因此雖唱了好幾年,積蓄卻少得可憐,也儘數被鄉野郎中夫婦搜刮了去,如今她身無分文,要不是碰上好心的姚翠翠,早就死了。

聽說姚翠翠每月可以賺到一兩五到二兩銀子,還有地方吃住,不用向任何人交稅,她緊張的搓著被角:“翠翠姐,我行嗎?”

姚翠翠捏起她蔥白般的手:“製皂是精細活,我這粗手笨腳的都能做,你一定可以!”

不久,丁掌櫃照例向懷安彙報皂坊情況時,懷安驚訝的發現,皂坊研製的一批新款香皂,都有好聽的名字,什麼“玉容紗”、“清荷瀲灩”、“芙蓉映雪”……

“這名字是誰取的?”懷安問。

“是新月姑娘。”丁掌櫃笑道:“她不但能識字寫字,還喜歡給每一款新皂取名字題詩,隻是力氣小,製皂乾活不太擅長。”

懷安一聽,這不是天生的文案編輯嗎?

“不擅長就不讓她做了,給她添張書桌,就讓她取名題詩,整理一套產品圖冊出來。”懷安道:“一個月二兩銀子,其他照舊。”

丁掌櫃一一應下。

“還有,告訴姚翠翠,讓她做女工會文藝宣傳委員,逢年過節組織一些文藝演出,湊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咱們是國企,要豐富員工的精神生活,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懷安又道。

丁掌櫃早就習慣他將與皇莊皇鋪相關的產業都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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