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擺擺手,花公公躬身一禮,趨步進殿,他的身後,劉公公帶著幾個宮女陸續朝他們行禮,魚貫而入。

緊接著便發生了令二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劉公公拿出一把胡琴,坐在紅薯苗麵前,拉起了歡快的旋律,幾個宮女排成彆致的隊形,在花公公的帶領下,翩翩起舞。

祁王險些當場炸了,被沈聿強行拉走,邊走邊勸:“殿下息怒,息怒息怒……”

“這要是傳出去,世子小小年紀在寢宮內鶯歌燕舞尋歡作樂,他的名聲就毀了!”祁王道。

“是是是,殿下,但世子心思純然,不是為了看歌舞,是為了栽培薯苗。”沈聿寬慰道:“他們隻是一時受人蒙蔽,把這紅薯當成了救國救民的寶物,初衷是好的。殿下衝進去指責他們,豈不是否定了他們的善心善舉?”

祁王麵色稍霽,在庭院裡的石桌前坐下來,一陣風來,歡快的胡琴聲時斷時續的飄進耳朵。

祁王長長歎出一口氣,將府內總管太監叫到麵前仔細叮囑,這段時間世子所發生的一切,切勿外傳。

“殿下英明。”沈聿道。

祁王道:“幸得師傅提醒,是孤一時心急,沒有考慮後果。隨他們折騰去吧,就算找一群道士來開壇做法,孤也隻當看不見。”

次日,二人居然真的找來一群道士,在院子裡袖袍狂舞,渾身亂顫的跳大神。

祁王恨不得抽自己一記耳光,沒事提什麼道士啊!

……

祁王府每天一出戲,雞飛狗跳鬨得人心擂鼓一般。

終於在新年將至時聽到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倭寇大舉侵犯台州,在曹鈺、周嶽等人的努力下,九戰九捷,殲滅倭寇一萬人,終於平定了浙東的倭患。

舉國歡慶的同時,吳黨成員幾乎人人自危。他們不明白曹鈺為什麼要這樣乾脆利落的剿滅倭寇,風雨不在了,撐傘的人還會好過嗎?

老謀深算的鄭閣老,此刻正在秘密組織人手禦史彈劾吳浚,一批批勇往直前的言官前赴後繼,不斷有人上本彈劾,不斷有人因言獲罪入獄。

眾人萬分疑惑,吳琦已是階下之囚,吳浚分明大勢已去,為什麼如此頑固?

祁王府,兩個孩子在背書,沈聿看著手中的邸報,麵色陰沉。

“師傅,師傅?”

榮賀的手在他麵前一晃一晃,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懷安也提醒道:“爹,該講這一段了,‘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

沈聿拿起書本,對他們講:“古之君子,敢於將過錯示人,就像日蝕月蝕一樣,毫不掩飾。待他改正,則像日月複明,依舊光明圓滿,天下之人,無不瞻仰。而今君子,不僅將錯就錯,不肯改過,還要為自己的過錯編造各種說辭,將錯就錯。”

懷安點頭,表示聽懂了,榮賀則緊蹙眉頭,陷入沉思。

沈聿問:“世子在想什麼?”

榮賀

喃喃道:“希望皇祖父可以像古君子那樣(),及其更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民皆仰之。”

沈聿環顧四下,好在無人在殿中侍候。

連一個孩童都看得出來。

因為吳浚父子所做的惡事,有些是蒙蔽聖聽、打著皇帝的旗號;有些甚至就是給皇帝背鍋的。他們把持朝政近二十年,做了近二十年的寵臣被罵的如此不堪,就等同於在罵皇帝寵信奸佞,是昏聵無能的昏君。

可事到如今,皇帝依然不肯承認自己的過錯,遲遲不處置吳浚父子。

“這些話對師傅說說便罷,連父王也不要去說。”沈聿提醒道。

“知道了。”榮賀應著,坐回他的位子上。

沈聿來到鄭遷家中議事,鄭遷信賴的門生皆聚集於此,他的出現令鄭遷有些不快。

他並不希望沈聿卷進這場赤膊對戰,以沈聿的能力,不該被輕易犧牲,何況他是祁王府的講官,更該避嫌。

可鄭遷的其他門生不這樣想,見沈聿來了,紛紛請他發表看法,出個主意。

沈聿語出驚人:“諸位覺得,吳浚掌權近二十年,真的那麼一無是處嗎?”

眾人先是愣住,然後紛紛反駁:“奸相誤國,當然一無是處!”

“諸位,稍安勿躁。”沈聿道:“吳氏父子賣官弼爵、貪墨無度,這是婦孺皆知的事情。但他們重用的人,如果全是羅恒、趙宥這類貨色,大亓早就亡了。如今想徹底推翻他們,拔除其黨羽,一是難於登天,二是於國不利。我們應該做的,應該是先將他們父子趕出朝堂,再徐徐圖之。”

眾人陷入沉思。

“你且說說,如何將他們趕出朝廷?”有人問。

“避重就輕,繞開吳浚,隻彈劾吳琦。“沈聿道:“憑藉父權、專利無厭、賣官弼爵、廣致賂遺;廣置良田美宅於原籍,豪仆抑勒侵奪,民怨入骨;喪母期間,聚狎客、擁豔姬,酣歌曼舞,滅絕人倫。扶棺回鄉丁憂,竟棄棺槨而逃,於天津衛登船欲逃往海外,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當以重罪議之。吳浚縱溺愛惡子,宜亟放歸田。”

眾人驚呼:“吳浚之罪僅僅是縱容兒子?”

沈聿道:“當然不是,我與你們同樣不甘心,可是罵聲越大,陛下越是要庇護,他不是在保吳浚,而是在保全自己的名聲。”

眾人不禁唏噓:“這麼說,之前的犧牲都是無效的。”

“怎麼會呢?”沈聿道:“陛下對吳浚父子已經徹底心灰意冷,隻需要最後添一把柴了。”

……

吳浚也並非坐以待斃之輩。

四月份的京察之後,都察院幾乎完全被鄭遷掌控,吳琦恰恰被都察院抓獲,使他們猶同困獸,他想營救兒子,固然繞不開鄭遷。

年下吳浚大擺宴席,延請鄭遷過府赴宴,帶領全家上下,跪在了鄭遷麵前,請求鄭遷:“念在往日情分,務必救小兒一命。”

鄭遷眸中閃過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十餘年的蟄伏,阿諛奉承,唾麵自乾,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 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政敵,終於跪伏在他的腳下。

鄭遷是這場鬥爭的勝出者,他本可以以勝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的羞辱他,唾罵他,可他並沒有。

他撩襟跪在自己的手下敗將麵前,含淚道:“元輔,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受元輔知遇提拔之恩日久,這是分內之事。請元輔放心,隻要鄭某在朝一日,絕不會讓您和小閣老蒙冤受辱!”

吳浚萬分沒有想到,到了樹倒猢猻散的時候,唯有鄭遷仍對他保持恭敬,以弟子之禮相待。

兩隻千年的狐狸一番做作,雙手緊握,淚灑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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