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霄沉默許久，低頭望著手中殘留的一根紅色發帶，連一旁見他醒來高興地滿山洞亂飛的九霄也未留意。

若是以往，早已製止。

中毒之後的記憶猶如籠罩了一層朦朧的水霧，模糊了大半。

他忘了許多，不過對自己乾了什麼還是十分清楚。

雖然不知那據說無解的毒是如何轉為……那種毒，但跟在他身邊的少年舍身為他解了毒，這確鑿無疑。

零碎的記憶中，那一雙漂亮的含淚鳳眸從眼前晃過，眼尾紅紅，長而卷翹的烏睫被淚水打濕成一小縷，琥珀色的眼眸積聚著一汪盈盈水色，淚光在浮沉間似夜空上閃爍繁星。

尉遲霄閉了閉眼，再度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身側，不確定那人到底為何離開。

若是他推算無誤，鳳飛鸞此刻應是虛弱至極的，即便如此也要破開他的禁製離開……

尉遲霄下頜微微繃緊。

他沒有立刻離開山洞，而是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術，隨後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尉遲霄本想調理中毒之後的內裡，卻發覺修為穩固圓融，丹田內的靈力愈發精煉凝實，連金丹至元嬰期的禁錮也有鬆動，若不是秘境對修為的壓製，恐怕早已突破。

宛如憑空多了數年修為。

傷勢痊愈，修為提升，尉遲霄卻並無喜意，他很狠皺了下眉，麵色罕見地微沉。

鳳飛鸞僅是金丹初期，還重傷未愈，雙修之人修為比他低，而他受益多到不正常的境地，隻有一種情況————采補。

半晌，尉遲霄垂眉起身，抬手一召，九霄飛至手中。

尉遲霄提著劍，一手搠著那根紅布條，循著上麵殘餘的氣息離開山洞，找人。

雖是鳳飛鸞主動救他，自願被他采補，但他是得益者，自然不能撇清乾係，需要負責到底。

尉遲霄下定決心，掐訣尋人。

但鳳飛鸞似是鐵了心要消失，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隔絕了查探，即使紅布條上氣息濃鬱，尉遲霄在偌大的鬼魍森林轉了小半圈，依舊尋不到人。

他唇線抿得平直，本就天生自帶冷意的眼眸更為冰冷，一身白衣，周身氣壓極低。

看似不悅的模樣，卻不是針對鳳飛鸞，而是對自己，懊惱於那日解毒後為何並未

馬上停下，對鳳飛鸞承諾立誓，結下道侶契約，也許便不會有少年匆忙帶傷逃跑的情況發生。

尉遲霄小心收起紅布條，唇邊溢出一抹歎息。

若是流雲宗的弟子在此，定會大驚失色，向來泰山崩於前也麵不改色的大師兄，竟也會流露出悵惘之色？

九霄劍懵懂懂地飛到尉遲霄眼前，繞著他轉了一圈，隨即飛去了不遠處。

“九霄。”尉遲霄初時不以為意，隻以為九霄又開始頑皮，輕喚一聲，見九霄劍並未飛回，而是繞著不遠處一顆古樹的樹梢來回飛旋，冷峻的眉眼輕動，抬步接近。

尉遲霄靠近後，才發現樹梢上蜷縮著一隻胖乎乎毛絨的小肥啾，羽毛是沒有一絲雜質的殷紅，尾羽卻是華麗漸變的金紅色，看起來十分圓潤可愛，腦袋和小肚子圓圓鼓鼓，連脖子也沒有，宛如一小團看起來手感頗好的紅色毛球。

看見樹下的尉遲霄，小肥啾用細嫩的小嗓子叫了一聲：“啾~！”

尉遲霄莫名聽出一份欣喜，仿佛跟了行人許久，終於被注意到的小動物。

他的目光在小肥啾的身上掃了一圈，很低微的修為，應是剛開啟靈智不久，和父母失散的鳥族幼崽。

尉遲霄對看起來可愛至極的小肥啾沒有興趣，隻惦記著儘快找人，畢竟玄龍秘境危機重重，一個受了傷的人很容易遇到危險。

他正欲喚回九霄離開這裡去彆處尋找，就見九霄繞著小肥啾轉了一圈，裹在劍鞘裡的劍尖戳了戳小肥啾毛茸茸的肚子，將毫無防備的小胖鳥戳下樹梢。

“啾啾！”小肥啾驚呼一聲，背後小小的翅膀撲騰兩下，又無力地停滯，眼睜睜看著自己掉了下去。

樹下的白衣身影一閃，及時接住掉落的小鳥。

尉遲霄垂眸，望著掌心裡暖烘烘毛呼呼的一小團，柔軟脆弱極了，好似輕輕一捏便會破碎一般。

他從未碰過這般脆弱無害的生物。

掌心裡的小團子“啾啾”叫了兩聲，圓溜溜的眼睛仰頭望著刷遲霄，歪了歪頭，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尉遲霄的大拇指，像是在感謝他。

尉遲霄略有遲疑，改為雙手捧著，輕聲道：“抱歉，九霄太過頑皮。”

九霄劍貌似知道自己錯了，磨磨蹭蹭地飛下來，繞著小鳥轉了三圈，劍身不斷顫動，想用劍柄來蹭蹭小團子

。

小肥啾剛站起來，一不留神被翟讓地跌倒在尉遲霄掌心裡，懵了一下。

緊接著，它縮在尉遲霄的掌心裡，對九霄"啾"了一聲，好像在讓它不要再撞自己了。

九霄委委屈屈地挪開，麵向尉遲霄。

尉遲霄沒有看它，而是看向掌心的小鳥，視線在翅膀根部未痊愈的傷口停頓片刻，說道：“九霄並非有意，我幫你療傷如何？”

“哦！”小肥啾頗有靈性，對他點點頭，小腦袋一晃一晃，看得一旁的九霄蠢蠢欲動，還想逗弄。

尉遲霄警告般瞥了它一眼，九霄立刻蔫了，乖巧地懸浮在尉遲霄身側。

尉遲霄一手捧著小肥啾，一手指訣，原以為這種小小的傷勢能輕鬆解決，卻見一個治愈術下去，那傷勢毫無反應。

他沉吟片刻，拿出一枚丹藥給小鳥喂下，又發覺一枚平常的丹藥，對於巴掌大小的小團子來說太過龐大吞咽不下，便碾碎成粉末，從儲物戒拿出茶盞衝成茶水，讓小肥啾喝下。

喝下後，那傷總算看起來好了一些，但仍未痊愈。

治傷的話已出口，尉遲霄也不好收回，但他還需要找人。

“再喝三四次應會痊愈，不如與我一同？”

手裡的小團子似乎並不在意能不能好，開心地在他掌心裡蹦跳，"啾啾"不知道在說什麼。

尉遲霄隻當它同意，手掌抬起，緩慢地靠近肩膀。

小肥啾踩著他的手指，吧嗒吧嗒跑到他的左肩處蹲下，挨著他的頸窩，軟乎乎的毛毛蹭著脖頸，帶起幾分癢意。

它看起來胖乎乎的，卻是意想不到的輕，輕若浮羽一般。

尉遲霄收回手，忽略頸窩處的一絲不適應，垂了垂眸，收起九霄，繼續在森林中尋人。

他找了足足三天，把鬼魍森林轉了個遍，期間還回去了一趟解毒的山洞，依舊沒尋到人。

倒是那隻無意撿到的小鳥，除了剛開始有些虛弱的模樣，每天蹲他肩頭挨著他睡覺，吃了幾次療傷的丹藥後，總算好轉，重新活潑起來，翅膀根部的傷勢也已然痊愈。

尉遲霄自認承諾已經完成，便帶它回到初見的地方，送它回樹梢，道："就此彆過。"

語比轉

自離開後午牧坊商工。

手中的九霄劍不舍地嗡嗡作響，這三日它早認可那個小夥伴，每天都要去逗弄一番。

尉遲霄手掌收緊，九霄瞬間不敢再動彈，快快地停止顫動。

身後傳來焦急的“啾啾”聲。

隨後是翅膀慌張撲騰的聲音。

尉遲霄沒有回頭，他本就與那小鳥萍水相逢。

“啾啾！”見他繼續往前，步伐還更快了，身後的鳥叫聲愈發淒厲，好似在傷心地痛斥什麼負心人。

“啾！！”

尉遲霄頭上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他腳步一頓。

“啾啾。”頭頂傳來委委屈屈的清脆嗚叫。

尉遲霄歎了口氣，把頭上的小肥啾捧下來，低頭注視著掌心裡可憐巴巴的一小團，那顆圓溜溜的眼眸如水洗過，水汪汪的。

他耐心勸道：“我無意收靈寵，且需要去尋人，會遇見大妖獸，很危險。”

小肥啾"啾啾"叫了兩聲，似乎在說它不害怕。

尉遲霄卻不想帶它，鳳飛鸞目前尋不到蹤影，但他還要去找安子默，還要處理養魂玉中的魔尊閻炎，若遭遇危險，根本無法顧及一隻剛出生的小鳥幼崽。

尉遲霄把小肥啾放去最近的樹梢，布了一層結界，沒有看傷心欲絕不停啄著結界的小團子，正打算禦劍離開這片森林，先去找安子默。

安子默的弟子令上有他特意留下的印記，倒是好找。

九霄劍出鞘後，猶豫一瞬，第一次主動脫離他的控製，著急地飛去樹梢，破開結界。

尉遲霄隨之望去，看見樹梢上小肥啾的嘴巴已然啄出血色，眼淚吧嗒吧嗒地從水靈靈的眼睛裡掉下，結界一破開，立刻"啾啾啾"地叫著朝他飛過來，落在他頭上，怎麼也不下來了。

九霄劍也護著它，盤旋在他頭頂。

尉遲霄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九霄是他的本命劍，神魂相連，某種意義上是他的半-身，怎麼會為一隻鳥，違抗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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