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語氣語調,應該是本人了,易颯和宗杭對視一眼,一同劃水過去,但還是沒靠太近,隔了段距離:“盤嶺叔,那些人,是你燒的?”

這種焦黑碳化,肯定是噴火-槍的效力。

丁盤嶺點了點頭,語氣有些苦澀:“不過彆多想,也是不想看到他們那麼痛苦。”

易颯心頭一跳:“他們變了?”

丁盤嶺沉默。

“是死了之後被嫁接變的吧,誰殺的人,是不是……”

易颯的目光到被捆著的丁玉蝶和易雲巧身上,她想到和丁盤嶺纏鬥時,有那麼一瞬間曾經回頭,看到兩道水線急馳往掛繩的那撥人:那兩道,毫無疑問就是丁玉蝶和易雲巧了。

丁盤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這事彆提了,即便他們醒過來,也彆說。”

易颯打了個寒噤,喃喃了句:“祖牌還能讓人殺人嗎?當初在壺口,它也就是讓丁玉蝶畫了幅畫……”

丁盤嶺看向水:“這是在漂移地窟,這一塊比那三塊牌位可大多了。”

宗杭有點奇怪:“那……盤嶺叔,你怎麼會清醒得怎麼快?”

丁盤嶺苦笑:“因為在它抵上我額頭的時候,我猜到它是祖牌了。”

***

即便事發突然,那塊陷在太歲肉塊裡的祖牌抵推過來的那一刻,丁盤嶺還是認出來了,並且立刻就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事。

大概是這警惕和防備起了作用:從前,從來沒人會想著去抵抗祖牌,開鎖金湯時,甚至會悠閒自得地等著腦子裡出現空白。

但這次不一樣,隻刹那間,汗毛奓起,如臨大敵。

他對自己曾經拿噴火-槍對付過易颯和宗杭毫無察覺,隻知道自己在不停對抗,憤怒對抗,腦子像被粘稠的膠質拉扯成各種形狀,一門心思想要甩脫,狠狠甩脫。

忽然清醒的那一刻,其實也過了接近半個鐘點,一睜眼就看到水麵上漂著的幾具屍體,有的腦袋一邊大一邊小,有的軀體變形,有的奄奄一息,骨頭鑽出皮肉,正痛苦地掙紮著。

丁盤嶺盯著看了會,斷然舉起了噴火-槍。

火團冒起時,潛在水的丁玉蝶和易雲巧,一左一右,如鬼魅般竄到他身側,兩柄匕首向著他腿上紮。

丁盤嶺感覺到了疼痛,想也不想,油料罐一脫,向著一側的人狠狠砸,然後手如鐵爪,蹲身下抓,揪住另一側的人的後脖頸,把人提了起來。

這一砸,砸暈了丁玉蝶,等他醒了,一定會心疼地發現,發揪上那隻翩翩欲飛做工精致的穿花蝶,不幸被砸扁了。

而那一提,提出了易雲巧,丁盤嶺本身就正當壯年,力氣大過她,一對一不在話下,再加上剛目睹慘狀,噴火燒人,胸腔裡一股憤懣之氣,全化了力道,兩招沒過,一掌切在易雲巧後腦,也把她給打暈了。

四下一看,不見了易颯和宗杭,他也不知道兩人鑽進通道裡去了,還以為是離開了——哪知遊到原本掛繩結網兜的地方一看,網兜垂著,掛繩已經收了,等了會之後,知道沒指望了,隻得拆了網兜,過來把丁玉蝶和易雲巧先綁了,才剛歇了口氣,易颯和宗杭居然從通道裡又鑽出來了。

宗杭聽到掛繩收了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跟丁磧不是這麼說的,我說的是提起來沒分量就再放!”

易颯伸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沒事,不怪你。”

丁盤嶺也笑了笑:“丁磧本來也靠不住,可能第一次上提的時候,見沒分量,就直接收了——是不怪你,我知道他跟你不和,你要是有得選,也不可能跟他合作。”

宗杭拳頭緊攥,卻沒奈何:還以為臨下地窟時那番話能讓丁磧改變想法,果然人心隔肚皮,他永遠沒法知道丁磧這樣的人在想什麼。

現在,是上不去了吧?

他環視這偌大的穹洞,突然覺得空曠、沮喪又淒涼。

丁盤嶺也是一個想法:“我剛剛在想,如果真上不去了,拚死也得做些事,我來這一趟,不能隻帶人送死,一事無成。”

易颯馬上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剜我一塊肉,也得它掉一塊,否則太憋屈了。”

丁盤嶺哈哈笑起來:“颯颯,小字輩,我真是挺看好你的,這脾氣像我,以後,你要是能接我的班就好了,就是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也許沒有以後了。

哪怕有以後,以她剩下的時日,也沒法去接這個班了。

宗杭看看丁盤嶺,又看看易颯,頭一次發現,三姓這種出身,跟自己還真不同。

他們身上,有一種日積月累澱下來的江湖氣,平時不覺得,到末路時才偶現頭角。

易颯想起了什麼:“盤嶺叔,你到裡頭去看看吧,祖牌跟太歲,好像是兩回事。”

***

丁盤嶺連走了好幾間粘膜室,連易颯沒走的都去了一趟,差不多摸清了這剖麵結構。

單說這一層,最外圍包著的是黏軟的、足有十來米厚的太歲,裡頭是一個一個六棱柱體的粘膜室,一共七個,恰好是六個圍一個的簇擁格局。

顏色最深、也就是全呈黑棕色、有雜七雜八骨頭的那間,恰被圍在央,周圍除了被燒焦的那間是孢子囊外,其它的,都是葡萄般的一串一串,色澤多是紫紅,最淺如水葡萄色的,隻一間。

丁盤嶺指了指那間燒焦的:“這一間,真的是拿來障目、犧牲的,看來它確實很不想讓人知道真相,都已經到了太歲肚子裡了,還給自己備了個替死鬼。”

又重新回到那間全呈黑棕色的:“這個,應該是最早的一批,也是它要達到的理想狀態。”

易颯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那堆骨頭:“這兒好像發生過什麼事。”

丁盤嶺點頭:“雖然是無人區,但這麼多年,總會過一兩個人的,還有一些動物——這裡動物骨頭居多,可能都是地開門時攫取到的獵物,這個人……”

他蹲下來,拿噴火-槍口把那頭骨撥了撥,忽然問易颯:“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薑射護?”

記得啊,難道是他?

易颯奇道:“他不是回到老家,壽終正寢了嗎?”

丁盤嶺知道她理解岔了:“他是回去了,家譜裡也記下了他的經曆,還有一張畫的圖——像是一個人,揭開了後腦,但腦子又跟彆人不一樣,記得嗎?我一直在想,他畫的到底是什麼,如果隻是見到了息壤包裹著的太歲,不應該畫成人頭吧?”

易颯有點匪夷所思:“難道是這個人?”

丁盤嶺說:“也不是沒可能啊,這幾趟下漂移地窟,每次都是從通道進入水,薑射護沒遇到水,反而遇到一道白光,醒來時就回到地麵上了,這經曆本來就有點反常,而且他唯一記得的畫麵,還這麼詭異——會不會他其實進到了地窟,也看到了一些東西,但因為祖牌的影響,一切都模糊了,所以他即便畫得出來,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

說完抬起手臂,手上匕首一揮,直削向其一根懸索。

易颯“啊”了一聲,下意識退後兩步,直覺懸索一斷,大概會汁液四濺,誰知並沒有,懸索非但沒斷,反而發出一聲碰響,聽起來,像是刀刃削到了什麼質地堅硬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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