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暹粒,傍晚。

***

易颯在路邊攤打包了一份海鮮炒米粉,掛在摩托車把手上,開出去的時候,裝著餐盒的塑料袋一晃一晃的。

路口是紅燈,她停下等了會,轉綠時才重新發動車子。

剛開了沒幾步,有個人悶頭走上車道,像是精神恍惚,直往她車頭上撞。

易颯急刹車,那人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後退,哪知有輛摩托車倏地從他背後擦過——一時間進退兩難,狼狽不堪,過了會才回過神來,朝被自己擋住了去路的易颯道歉。

易颯看他的臉:“龍宋?”

龍宋愕然:“你認識我?”

易颯把盔罩掀起。

“……哦,易小姐。”

這麼失魂魄顧此失彼的,可真不像大酒店的負責人。

易颯把車子靠邊:“沒看到交通燈嗎?”

龍宋尷尬:“剛在想事情,沒注意,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陌生人,易颯大概會甩臉色,但她跟龍宋見過幾次,算是熟人,自當彆論。

而且,她突然想起了宗杭。

那個仰著頭,腫著臉,向她揮手道彆的畫麵,忽然在腦子裡鮮活。

易颯隨口問了句:“這麼早下班?”

感覺上,還不到下班時間,這街口距離吳哥大酒店有段距離,龍宋這個點在這兒出現,八成是早退。

龍宋訕訕:“不是,我來麵試。”

麵試?

易颯一怔,這才注意到,龍宋其實是剛從路邊的一間酒店出來。

這酒店倒也有模有樣,隻是規模和氣派都輸了吳哥大酒店一籌,在易颯看來,算是低跳了:“怎麼,嫌老東家給錢少了?”

龍宋苦笑:“哪的話。”

頓了頓,又添了句:“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哪還待得下去啊。”

易颯奇怪:“發生了哪樣的事啊?”

龍宋一愣:“你不知道?”

宗杭失蹤的事,是前一陣子的大新聞,街頭巷尾,有國人的地方就有議論,後來宗必勝的百萬懸紅,又把這事的熱度推向了新高,直到這兩天,事情才慢慢淡下來。

他還以為,人人都知道這事。

易颯說:“我前一陣子都不在柬埔寨,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是不太清楚。”

她從浮村送走了丁磧之後,直接沿河北上,一路巡河一路收租,去的大多是訊息不通的地方,直到今天下午,才剛從柬泰邊境回來。

龍宋給易颯解釋:“我們酒店方老板的兒子,一個多月前,在老市場那一塊失蹤了,一直沒找到……”

易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你們酒店方老板的兒子?”

宗杭好像也是方老板的兒子,這方老板,到底幾個兒子?

龍宋嗯了一聲:“我為了他找過你的,你還記得嗎?被打的那個。”

易颯心裡一頓:“宗杭?”

龍宋點頭。

她怎麼知道宗杭的名字的?是自己在她麵前提的嗎?可能吧,出事之後,他總是渾渾噩噩顛三倒四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易颯跟他確認:“沒回來過?”

“是啊,都以為是被綁架了,宗老板對外放話說,他就這一個兒子,要多少贖金他都肯出,誰知道一直沒有綁匪打電話來,大使館也出麵了,警方很重視,但就是沒消息……”

不對,易颯腦子裡突突的。

不應該啊,她對宗杭交代得很清楚,等於是把路鋪到了他腳底下:他隻要向路過的人尋求幫助,應該就能回到暹粒,大多數當地人還是很淳樸的,難道這最後一環,他都出了差錯?

龍宋注意到她有點心不在焉:“易小姐?”

易颯定了定神,拿笑遮掩過去:“就是為了這個事,那個宗老板把你辭了?”

龍宋笑得苦澀:“不是,老板一家子人都很好,沒說我什麼,他們在這待了有半個月,後來因為宗太太悲傷過度,身體不好,才先暫時回國……是我自己待不下去了,人家把孩子送過來,打了多少通電話拜托我照顧,我照顧成這樣,心裡頭有愧……”

他眼睛有點澀,說不下去了。

起初,麵對著連夜趕過來的宗必勝和童虹,他是準備好了辯解之詞的,他是宗杭的mentor沒錯,但這種無妄之災、飛來橫禍,也不能怪他啊。

誰知道宗必勝夫婦了解了事情原委之後,也沒說他什麼,童虹哭得眼睛就沒消過腫,還拜托他:“龍宋,你是當地人,你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私底下的渠道、找那些有路子的人打聽一下?花多少錢都不怕,就是彆讓我們杭杭在外頭受罪……”

有人怪他就好了,他還能為自己辯解兩句。

眼前有點模糊,行來過往的車聲,他聽到易颯問他:“還沒吃吧?”

龍宋嗯了一聲。

易颯把掛在車把手上的炒米粉拎給他。

龍宋不知道是什麼,恍恍惚惚接過來,聞到一股從沒紮嚴的袋口縫隙透出的香味。

易颯說:“我覺得呢,你不該辭職。你是那個宗老板的合夥人,也是他信任的人,他暫時回國了,兒子的事還沒著,這兒又沒其它得力的人,全指望著你在這頭張羅跟進。”

“你覺得自己對不起人家,就該儘量幫忙,他現在因為家務事焦頭爛額,即便你找不回宗杭,幫他把酒店經營好都是解他後顧之憂了,結果你因為愧疚,拍拍屁股跑了,他還得花心思招人。”

她重新發動車子:“打個不太合適的比方,你殺了人,想贖罪,也該先顧這人的孤兒寡母,但你一走了之,哪怕是去造佛救人,也邏輯不通。”

說完了,油門一踩,絕塵而去。

***

原本,該去看看突突車酒吧的生意的。

但車到老市場附近,易颯又停住了。

宗杭沒有回到暹粒。

她讓陳禿把宗杭送去“儘量偏的荒地”,會不會是這一環節出了錯,導致宗杭才出狼窩又進虎口——陳禿到底把宗杭送去哪了?

易颯掏出手機,去翻陳禿的號碼。

坦白說,如果不是遇到龍宋,她幾乎快把這事給忘了。

她其實沒把救宗杭的事放在心上:順手而已,她是水鬼,事情做得毫無紕漏,陳禿又是老江湖,聽他偶爾念叨,當年帶人偷越有駐軍的界河都是小菜一碟,送個人上岸,能有多難?

讓陳禿送宗杭一程,在她看來就如同寄養烏鬼,打個招呼就是,從來沒問過後續,陳禿也沒找過她。

在他們這些人看來:出事了才需要打個電話嚎喪。

電話簿太長了,她不住上翻,心頭愈發焦躁:兩人都是忙人,一個行蹤不定,到處收租,一個熱衷於經營診所、辦貨帶藥、處理社群糾紛,存了號碼,隻是以防萬一,平時誰都想不起誰來,上次通話,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終於翻到了。

易颯撳下撥號。

陳禿關機了。

易颯試圖說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