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言和柏小穀坐在山峰上看風景聊天。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 一隻骨節分明、修長寬大的手掌抓住邊緣,對方順勢攀上來,頭發有些淩亂, 不顯邋遢反而有種淩亂美。

龐夏生拍了拍手上的灰, 和她們打招呼。

柏小穀心情爆好,她看了看有些狼狽的堂哥, 特彆親切地招呼他坐在自己旁邊, 對方也應下了她的邀請坐了下來。

三人排排坐,還都是俊男靚女, 看起來十分養眼。

“爬的時候感覺怎麼樣?”

龐夏生擺出溫和的笑容, “還不錯。”

他一邊和柏小穀聊天,視線卻越過對方, 暗暗看向了林之言。

林之言沒有參與他們之間的聊天, 她肆無忌憚地盤著腿坐著, 手臂支在大腿上,撐著下巴看風景,隨風而動的短發不經意地飄過臉側,隻露出鋒利的下顎線和挺翹的鼻尖。

柏小穀注意到他的視線,她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一點, 正好擋住了林之言。

龐夏生對她的舉動沒什麼反應,隻是笑著問:“之言, 你在看什麼?”

林之言有些懶洋洋地回複:“看山啊。”

柏小穀暗自嘀咕,山有什麼好看的, 這裡的山又不是那種青山綠水, 幾乎都是光禿禿一片, 像是巨大的花崗石。

不過好友喜歡看就看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 就像她喜歡表演一樣,林之言隻是選擇喜歡極限運動,但是——

柏小穀低下頭,碰了碰林之言放在一側的手指,白色膠布纏在指腹上,讓她想起林之言從“海角”下來時的慘狀,手指都流血了,臉上卻還笑眯眯的,讓人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來,隻覺得觸目驚心。

閉上眼,柏小穀內心歎氣。

再睜開眼時,兩張漂亮的臉湊在眼前,嚇了她一跳。

心猛地一跳,連說話都結結巴巴了,她往後一倒,避開這兩張過分靠近的臉龐。

“乾、乾嘛呢?”

龐夏生微微一笑,聲音低啞。

“看你想東西想入神了,有點好奇。”

柏小穀不太相信這廝的說辭,他心黑得很,怎麼可能因為好奇而湊上來看人,鐵定是把自己當作幌子。

她看向林之言,“你又是為什麼?”

林之言誠實地回答:“想嚇你一跳。”

柏小穀:......

把我剛剛的憐惜還給我!

在她倆打打鬨鬨的時候,其他人也陸續爬上來了,最後一個爬上來的是寧社,林之言特地蹲在“濃霧”路線正上方,光明正大地低頭看他怎麼艱辛地爬上來,柏小穀嚇得把她拉走,在這幾十米高空上,又沒安全繩,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咋整。

節目組倒是挺意外的。

他們還真沒想到全部嘉賓都完成了,按照上一期的表現,本來以為最多就隻有一半的完成率,而且看第一次任務的完成情況,也就隻有四個人完成了,也能看出來隻有龐夏生和林之言有攀岩的基礎。

總不能是第二次任務突然發奮圖強吧?

導演調回之前的錄像看,意外地發現就連最不積極完成任務的嘉賓都一反常態地重爬了七八次,曆經千辛萬苦終於爬上來了,到達山頂的時候一下就趴下來看起來累得不行了。

除了土星撞地球外,他也想不到原因,隻能歸功於他們遲到的發奮心理。

他百思不得其解,副導演在一旁說:“可能是因為林之言吧。”

導演疑惑地看著他,“這跟林之言有什麼關係?”

副導演聳肩,“隻是我的猜測而已,畢竟大家不都看著林之言爬海角嘛,說實話,你覺得很振奮人心嗎?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有些羞愧,人家爬的那麼高難度,手出血了都爬完了誒,這麼一對比不覺得自己很菜嗎?肯定是不想在她...嗯,還有大家麵前丟臉。”

導演震驚地看了他一眼。

副導演挺胸抬頭,“我分析得是不是很對?”

導演:“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還真的是滔滔不絕。”

副導演:“......”

“不過我覺得你猜得對,沒想到當初最不看好的嘉賓居然會成為一匹黑馬。”

副導演也深有同感地點頭附和。

等錄製結束,嘉賓都覺得腰酸背痛,哀嚎著鑽回自己的帳篷,直接撲到軟墊上睡到天昏地暗。

林之言卻一直坐在外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山峰。

柏小穀路過時,在後邊默不作聲地盯了她好一會兒,她有點心慌,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麼。

她隻看到對方的眼眸倒映著那幾乎要直衝雲霄的山峰,在遠處看,隻覺得眸光柔軟又清澈,像是春日的微波,但隻要稍微走近一點,就會發現她始終隻看向一點,從不為外界的事物所撼動。

“你在害怕嗎?”

一道男聲冷不丁地響起,柏小穀一驚,意識到是熟悉的聲音後立刻放鬆了下來。

她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隻能點頭。

龐夏生走到她旁邊,凝視著林之言的背影,歎氣道:“她太瘋狂了。”

“但這不是她的錯。”

“你說得對,隻是這種瘋狂會讓旁人陷入無止境的擔憂,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會不會在某一天聽到對方的噩耗,在你歲月安好時,她可能在幾千米的冰峰上,或者是深不見底的海水裡,她無拘無束、無所畏懼,但你卻不能因此而放開手。”

柏小穀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被說中心事的她捏著自己的手臂。

越靠近,越熟悉,越親密,她就越害怕。

她害怕林之言出現的傷口,害怕對方無所畏懼的表現,害怕...害怕某一天,會聽到她的噩耗。

等回過神時,手臂傳來的疼痛在告訴她應該放手了。

她低下頭看,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要嵌入柔軟的肌膚內,形成一個個月牙印子,她眼睫微微一顫,卻沒有放手。

她冷下眼神,語氣咄咄逼人,像是冰箭一樣鋒利而冰冷。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不要再關注她了,娛樂圈不適合她,不要試圖把她拖下水。”

龐夏生輕輕一笑,“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柏小穀定定地看了他很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遲遲收回視線。

其實龐夏生說得對。

極限運動,的確都是以生命作為賭注,如果哪一天賭輸了,就再也不存在於人世,這樣的代價太大,以至於讓所有人對待極限運動如同對待毒蠍,它再迷人,也危險得無可救藥,隻要稍微一碰,又無法避免得迷戀上。

他們永遠跟不上林之言的步伐,隻能無力地追逐著她的背影。

但是林之言這樣的存在一旦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真的會有人甘心放棄嗎?

龐夏生也沒再說話。

其實她們都心知肚明,對方和自己是同樣的想法,或許不止是她們,還有其他人也是如此。

飛蛾撲火。

“她看山又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也許隻是在看山吧。”

林之言看了很久,等眼睛乾澀後才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垂下頭顱,她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的手,握成拳頭,再張開手掌,再握緊。

林之言在內心呼喚係統。

“係統,你聽到了嗎?”

她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蝴蝶般的陰翳。

耳邊傳來呼嘯而過的風聲,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

它在呼喚我。

不對...是我在渴望它能呼喚我,我在渴望它。

手指微微一動,林之言再次睜開眼,在內心默默地下了一個決定。

......

晚上十一點。

林之言在整理自己的攀岩裝備,這是溫語深特地買給她的,雖然攀岩器材的損耗很大,但她還是想儘可能地用久一點。

擦好長快掛後,林之言拍了張照片給溫語深。

忽然,外邊傳來一道聲音。

“林林,我可以進來嗎?”

林之言聽出是柏小穀的聲音,她拉開帳篷,表示歡迎。

對方鑽進來,帳篷不大,但足夠兩個人在裡麵活動,柏小穀坐到林之言對麵,卻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林之言感受到風雨欲來的氛圍,她停止擦拭的動作,抬起頭看對方。

雙方無聲對視。

柏小穀欲言又止,她有些遲疑地抬起手。

本來想摸摸林之言的頭發,卻落在了她的臉側,用十分輕柔的力度碰了碰對方柔軟的臉頰。

像棉花糖一樣的觸感讓她內心有些複雜。

林之言覺得柏小穀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她順從地任由對方觸碰自己的臉頰,在帳篷內橘色燈光下,眼眸似乎蒙上一層水霧。

“怎麼了?”

“…你、可不可以…”柏小穀眼神閃爍,抿起嘴,又沉默了。

她憂鬱地放下手,又捧起林之言的手,愈合的傷疤與周圍白皙的膚色有很明顯的色差,這些傷痕代表了無數次的瘋狂與痛苦。

心中隱約傳來抽痛,隻是一點點磕傷,就能讓她疼痛不止,但林之言的傷口卻那麼多那麼深,卻從未見過她流淚的模樣。

她不想見到對方流淚,更不想對方受傷。

“...林林,可以珍惜自己多一點嗎?”

林之言愣住了。

她沒想到柏小穀會過來和她說這些話。

她看到柏小穀臉上止不住的擔憂和害怕,默默地反握對方的手。

指尖插入指縫,掌心相貼,像是融化的黃油緊緊相粘。

“小穀,我沒辦法向你保證自己不會再受傷。”

她輕輕地俯下身,柔軟的身軀貼近對方,將臉靠在對方肩上。

“但我一定會努力地、拚儘我所能地地活著。”

說罷,她話裡帶了點笑意。

“而且,帶繩攀岩嚴格來說也不算是極限運動,不會有生命危險,這隻是一項很常見的戶外運動而已。”

柏小穀盯著她,端倪她的神色,以此確認她是否有說謊的痕跡。

林之言歎了一口氣。

“相信我吧,小穀。”

柏小穀從喉嚨中溢出模棱兩可的應答聲,她說不清心底的恐慌來自哪,隻能獨自咀嚼對方的話語,以此安撫內心。

她麵色緩和了許多,靠住林之言什麼也沒說。

林之言沒有說謊。

她隻是選擇性地遮掩了一些事情。

帶繩攀岩的確不算極限運動,但o可就不一樣了。

就像是跑酷也不算是極限運動,但高樓跑酷卻是屬於極限運動一樣。

就在這時,對方突然想起什麼,直起身子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東西,抓住林之言的手給她戴好。

林之言抬手看,精美的手環套在她的手腕上,看起來...就很貴。

她誠實地講出自己的內心想法,柏小穀又氣又笑地推了她一把,又變回平時的輕鬆氛圍。

“這是我的幸運物,以前我每次考試都會偷偷戴著它,現在給你,希望它能一直給你帶來幸運。”

她握住林之言的手,笑盈盈道:“你的幸運分我一半,我的幸運也分你一半。”

“雖然我剛剛那樣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一往無前,去做你想做的事。”

......

山峰下,萬籟俱寂,隻有偶爾響起的蟲鳴聲。

林之言翻了個身,過了幾秒鐘,又翻了個身,輾轉反側。

她悄悄地起了身,拿起自己的裝備包,小心翼翼地拉開帳篷,涼風擠著縫隙進來,林之言抓了抓頭發,隨意地拿了根橡皮筋紮起來後,為了不吵醒彆人,儘可能地放輕腳步聲,像貓咪一樣無聲無息。

在她以為自己能偷偷摸摸溜走時,一道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你要去哪?”

林之言鎮定地轉過頭,看到俞進站在帳篷旁邊,身影挺拔,帳篷一旁的橘黃色掛燈隨風而動,連帶著影子也在隱約間如河水般流動。

林之言麵不改色地說:“上廁所。”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反正亂扯一個理由敷衍過去得了。

俞進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他微微垂目,看著林之言手裡還提著一個大包,冷冰冰地說:“你上廁所還帶裝備包?”

林之言聳肩,小聲回答:“俞同學,你知道什麼叫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俞進隨意地抬手撩開因風吹來的隨發,嗓音有些沙啞。

“我現在兩隻眼睛都睜著。”

林之言無所謂地點頭,並不是很想跟他聊天耗時間,直接轉身走人。

俞進見自己攔不住她,沉沉地呼了一口氣後,也拿著包跟上去了,他長得高,腿也長,兩三步就跟上去了,走在林之言右後方一米,始終跟著對方的步伐。

林之言跑,他就跑,林之言走,他就走。

跟24小時跟隨寵物一樣。

在跑跑走走中,瞄到林之言翹起的嘴角,他才發現自己被溜著玩。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剛想開口,林之言直接打斷、倒打一耙。

“你跟著我乾嘛?”

俞進淡淡地說:“我可以當護士、保護員、照明員和掩護對象。”

林之言被他說服了,聽起來的確是一個很好用的工具人,反正剛剛溜風箏戰術也挺好玩的,她就不計較這麼多了。

當然,最主要是回去被抓包的話可以先讓俞進頂上去,她偷溜回去。

俞進眼見林之言的表情鬆懈了一點,他半垂著眼睫,纖長濃密的睫毛襯得肌膚如玉。

他的視線落在了對方左手提著的大包,看起來就沉甸甸的,裡邊不知裝了多少東西。

“我來拿吧。”

他伸手想要拿過包,指尖不經意地掠過她的手背,微涼,像是一塊玉石,似乎有電流從觸碰到的肌膚流竄到心臟和大腦,心臟漏跳了一拍。

像是碰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樣,他猛地收回手,後退了兩步。

原本相貼的影子也分開了。

林之言被他嚇了一跳,雙肩微縮,有些納悶地看了俞進兩眼,她隨口答:“不用了,提著還可以練手臂。”

“......嗯。”

俞進有些心煩意亂。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陌生的感覺,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突然意識到這會兒隻有他倆獨處時,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林之言不知道後邊的人在胡思亂想什麼,她就覺得這風怪冷的,晝夜溫差的確很大,這風嘩啦啦地直吹感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臉都要被吹僵了。

皺了皺鼻頭後,她抬起手像揉麵團一樣揉搓了一下臉頰,感覺差不多回溫後才放下手。

蟲鳴聲兀自響起,幾乎響徹天空,淹沒了兩人的腳步聲。

走了大約半個多鐘,終於到了目的地。

夜晚,繁星滿天,山峰似乎要沒入星空之中。

他們來到了華裡蘇山峰腳下,一眼望過去,還有好幾頂帳篷和房車駐紮在這,其中一個房車外邊擺出一張懶人沙發,上邊躺著的兩個人正拿著啤酒聊天,旁邊開了一盞小燈,隱約照亮這部分小區域。

那兩人看到有陌生人在半夜過來,頗為驚奇地對視了一眼,然後舉起手中的啤酒打招呼,特彆隨性。

左邊的喝了一口啤酒,打了個酒嗝後,臉上還泛著酒後的紅暈,有些醉醺醺地問:“你們是去爬山的嗎?”

口音有點重,俞進都聽得不太清楚。

他暗暗皺眉,站在一側警惕地抱起手臂,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高冷模樣。

而林之言則舉起手中的包,笑道:“在夜間攀爬也是一件美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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