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盜夢偵探 筒井康隆 2112 字 29天前

這個人太善良了,他的善良簡直都要成為一種罪惡了。小山內守雄端詳著沉睡在床頭昏黃燈光下的島寅太郎的側臉,又一次這樣想。他剛剛悄悄潛入了所長室裡的休息問。性格坦誠的島寅太郎從不鎖門,就連小睡的時候,所長室和休息間的門都是不上鎖的,小山內就這樣輕而易舉潛了進來。作為打工一族,最無法體現自身價值的莫過於碰上一個毫無原則的領導。小山內十分痛恨這個但求萬事太平的所長。這個略微顯出上了些年紀的男人,在沉睡中發出平穩的呼吸,室內彌漫著他的氣味,略帶溫暖卻又令人厭惡。望著島寅太郎安詳得直如撒嬌一般的睡容,小山內的心中不禁湧出一股足以讓身體顫抖的憤怒。如此遲鈍的廢物,竟然也能算是精神醫生?!既然是以不設防的心態自豪,那就嘗嘗你自己種下的惡果吧。隻有如此,你才能看清唯有你自己才正是萬惡的根源。你隻不過碰巧收到了兩個優秀的學生,差不多完全依靠他們的功績,你才坐上了所長的位置,而今天更是坐享他們獲得諾貝爾提名的榮譽,並且恣意放縱他們惡魔般的背離邏輯與道德的獨斷專行。你的目光之短淺,於此可見一斑;而你的心智之愚鈍,更體現在無論他人如何規勸也置若罔聞的行為之中。小山內完全無法接受眼前這個人的一切,自他的本質開始,至他所有的側麵。小山內從口袋裡掏出被乾精次郎稱為惡魔之源的迷你DC。你連自己支持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鼓勵這個惡魔之源的開發。你看不出這是一種如何反人道的器械。既然如此,你就自我犧牲一下吧。小山內秉承繼承自乾精次郎處的信念,心中毫無愧疚,將枇杷核大小的迷你DC插入了熟睡的島寅太郎的頭發。他已經從冰室的口中問明了迷你DC的用法、功能,甚至連這些機器尚未附加限製訪問的開關都摸得一清二楚。島寅太郎的頭發已經有些稀疏了,迷你DC勉強卡在他的頭發裡。小山內退回到所長室,把自己帶來的本用於查房的采集器接到辦公桌邊的電腦主機上,接人了熟睡中的島寅太郎的意識。島寅太郎曾經有過焦慮症的病史,很容易受到分裂症患者妄想內容的影響,不過要想讓他也像柿本信枝和津村那樣慢慢顯露異常狀態,反倒需要花費更多的功夫,不然很容易遭人懷疑。所以來之前小山內就已經讓冰室做了一張磁盤,目前要做的就是用這張磁盤,對島寅太郎間歇性投射專門為他製作的輕度分裂症患者的夢境。小山內設置好之後,出了所長室,鎖好門,來到走廊上。所長室的門鑰匙一直放在所長辦公室的抽屜裡積灰。就算有員工對這扇門忽然上鎖感到詫異,但也不會單純因為奇九-九-藏-書-網怪就強行闖入吧。穿過走廊回醫院的路上,小山內想起了千葉敦子。他已經知道千葉和時田曾經一起拚命尋找失蹤的冰室和迷你DC。當然是找不到的。但是每當他想到敦子和時田之間有著如此親密的精神聯係,他的心情就禁不住煩躁起來。最近這段時間,小山內心中對於千葉敦子的愛戀愈發強烈,差不多已經到了苦悶的地步。但同時,他也因為自己無法將這份感情宣之於口而懊惱。對於千葉敦子來說,自己隻是副理事長的心腹,是敵對一方的走狗而已吧。所以,不管自己對她的愛有多熾烈,在千葉的眼中,那份愛必然會被扭曲成彆有用心的行為,譬如說是為了利用諾貝爾獎而做的表演吧。小山內看到時田在醫務室裡。他沒有停步,徑直走了過去。在他的眼裡,時田浩作隻是個由自卑感堆積起來的巨大肉塊而已。時田之所以搞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器械,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消除他心中的自卑感罷了——至少小山內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正因為那是一種扭曲的能量,所以才會無視道德倫理的製約,一個接一個地生產出無視人性的機器。精神分析決不能受科技的汙染。這正是小山內與他的恩師所共有的信念。從根本上說,想要以科技的手段去治療那些因為科技文明而發病的現代精神疾病,這本身就是違反倫理的錯誤想法。當然,小山內並沒有抹殺PT儀的應用價值,他也遵從研究所的方針,在醫療中使用PT儀。同時,他也認為,像千葉敦子那樣毫無節製地潛入患者內心進行粗暴治療的方式,乃是違背精神醫師行醫準則的非人道的行為。這樣的行為若是獲得了諾貝爾獎,那就意味著精神科學徹底淪為技術性的學科,所有的患者都將被當做“東西”來對待,小山內辛苦學到的那些充滿人性化的溫暖的精神分析治療手段,都會像古代煉金術或者巫術一樣逐漸失去理論根基,不再被人們視作醫學。因此,除非人們能夠重新審視PT儀的效用,將之限製在合理運用的範圍之內,否則的話,他將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目前的事態發展,不讓時田浩作與千葉敦子之流領取諾貝爾獎。小山內的這份信念,便如乾精次郎想要將研究所的方針拉回到正途一樣堅定。不過,相比於時田浩作來說,小山內好歹還是能原諒千葉敦子的行為。不為彆的,就因為她是女人。女人沒有信念,所以對於時田搞出來的PT儀,她滿腦子所想的隻會是它們的使用價值和應用範圍等等。所謂女科學家,無非就是這麼一回事罷了。不能對她們太過苛求。這當然不是在貶低女性。隻是資質如此,強求不來的。然而越是如此想,小山內越是無法抵抗千葉敦子作為女性的魅力。啊——那小麥色的肌膚,雖然無緣得見她的裸體,但那一定是緊致而健康的肉體吧!小山內幾乎可以想象得出,當自己把她緊擁在懷的時候會有的欣喜之情。小山內根據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經曆斷定,隻要自己認真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意並提出肉體要求,她便一定會充滿歡喜地作出回應吧。不管怎麼說,他的美貌甚至連男性都為之目眩神迷。那是一種充滿了不可動搖的智慧的美,絕非空洞而淺薄的浮華可比,絲毫不會引人厭惡。二十九歲的女子,正是具有旺盛性欲的時候,加上表白的又是小山內,千葉敦子怎麼可能不陶醉在他的懷抱之中?小山內一想到這裡,就禁不住由此想到接下來必然會發生的一些場景,於是又會感覺到自己的愛意愈發亢奮。他喜歡一邊想象著自己把敦子攬在懷裡的感覺一邊自慰。那雙充滿知性的、閃爍著清澈鮮明目光的明眸,飽含著灼熱的愛欲;微微開啟的兩片朱唇,勾勒出充滿欣喜的曲線;充滿智慧的自我,在被緊擁的快感與性愛的最高潮之中徹底崩潰。同河馬一般的時田浩作在一起,敦子能乾什麼?最多也就是通過PT儀共享一下感覺而已吧。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話,得到的可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哦,那會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樂。小山內心中暗想。對自己來說,與抱著羽村操子那個皮膚蒼白、有些鬆弛的肉體相比,何嘗不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呢?隻要小山內有需要,五樓的護士長羽村操子必然隨時候命。而且隻要小山內一聲令下,她也會去陪伴單身且性欲旺盛的乾精次郎。乾精次郎的交合對象本是小山內,然而他的欲望強烈得連小山內都無法承受,哪怕後者發自內心地敬愛著乾精次郎。所以迫不得已,小山內隻得獻出自己的情人,分擔一些自己身上的負荷。不過羽村操子的加入並未對乾精次郎與小山內之間身心交錯的愛情造成絲毫損害,他們相互的愛戀本來始於師徒關係,並且隨著越來越多地擁有共同的秘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變得愈發熾烈。進了醫院大樓,小山內一邊警惕是否有人跟蹤,一邊從廚房內部的樓梯下到地下二層。這裡有幾間早已廢棄的拘禁室。那是過去的時代留下的遺跡,曾經用來拘禁凶暴的患者。大部分研究所成員都不知道有這種地方。小山內掏出鑰匙,打開拘禁室鎖在樓層最外麵的巨大鐵門,穿過冰冷的走廊,向裡麵走去,一直走到拘禁冰室的房間門前。那是一間隻有3個平方的小屋,冰室身上穿著工作服,躺在連床墊都沒有的鐵床上,床邊的桌上放著采集器。此時的冰室正因為安眠藥的作用沉睡不醒,頭發裡插著迷你DC,正被投射著分裂症患者的夢境,不過從屏幕上可以看出,他正拚命想要潛回到自己舒適的夢裡去。小山內壓抑著惡心的感覺,仔細端詳冰室肥大的臉和軀體。雖然是為了拉攏他背叛時田,但一想到自己把身體給了這樣一頭豬,讓他享受到那種近乎背倫的快樂,小山內就感到非常鬱悶。自己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有這家夥出場的惡夢了吧。真是該死。就讓我把你自己製作的程序投射到你的潛意識中吧,混蛋!然後你就會忘了和我一起的事了。什麼事都會忘了。小山內看了看顯示器,冰室此刻顯然是在他自己的夢裡,正在同一個差不多相當於真人大小的日本人偶娃娃玩耍。設置在采集器內存裡的看起來應該是以前用在津村和柿本身上的那套潛意識投射程序。那兩個人是橋本根據小山內的命令,用了反射器和采集器投射的。“單這樣還不夠。”小山內撇了撇嘴。讓冰室偷出迷你DC的正是小山內。他把冰室誘到自己的房間,讓冰室以為又可以享用沙發上快感的嘉獎,騙他喝下安眠藥,然後喊來橋本,把昏昏睡去的冰室一起運到了這裡,再命令橋本對冰室也進行潛意識投射,就如同當初對津村和柿本做的一樣。隻不過津村和柿本接受的是每三分鐘一次二十分之一秒長度的投射,其效果僅僅是造成津村等人的心理創傷,最多隻會導致他們產生關係妄想,並不會引起人格上的巨變。不管怎麼說,津村和柿本隻是崇拜千葉敦子的精神醫師而已,隻要讓他們染上關係妄想症,成為研究所負麵消息的來源就行了,沒必要做得太過分。但眼前這個冰室卻不一樣,他參與了小山內的計劃,熟知小山內的一切陰謀,這種人,當然不能留下。小山內從反射器裡取出存儲卡,那裡麵保存的都是重度分裂症患者的夢。他決定直接投射這些內容。把這些東西埋進潛意識的最深處,讓冰室再也無可以逃避的地方。他的人格必然會崩潰的吧。投射開始之前,小山內再一次檢查了冰室全身上下的口袋。迷你DC一共應該有六台,冰室卻說隻有五台。小山內懷疑他是不是自己偷偷藏了一台。可是隻有工作服口袋裡放著一塊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其他口袋裡什麼都沒有。冰室總不可能把迷你DC藏在巧克力裡吧。重度分裂症患者的夢境極度可怕,就連小山內自己都不太敢直視顯示器。他開始對冰室的意識進行直接投射之後,冰室立刻變得四肢僵直,表情猙獰,孱弱的尖叫聲之中夾帶著呻吟。這種狀態持續了大約兩分鐘,冰室突然睜開眼睛,對著小山內咆哮起來,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似的。那副驚恐的表情和恐懼的聲音,仿佛是意識到自己正身臨絕境,而想要殺死自己的人正站在自己眼前一樣。小山內的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冰室扭動軀體,不停嚎叫,直到最後才終於閉上眼睛,嚎叫也逐漸轉為抽泣。他的神情漸漸變得癡呆起來,看上去意識似乎已經被強行拖入了潛意識的深淵之中,又在那裡被可怕的夢境慢慢異化一般。再過一會兒,冰室的臉上顯出天真的笑容,仿佛已經接觸到了最本質的快感。那是快樂這一感情的最為根本的實質,絕非那種經過文明的洗禮而變得索然無味的東西。雖然那種快樂必然是邪惡的,但隻要見識過它,無論是誰都會覺得,現實原來是如此的枯燥乏味。冰室開始發出低沉的詭異笑聲。“嘿嘿……嘻嘻……嘿嘿嘿……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