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和大太陽交替幾場,七月就過去了,八月太陽更烈,不管去哪隻要在外麵多走兩步都會曬得一身汗。
簡茹和呂誠最近把下午的攤也取消了,每次都等簡幸回家才走。
這天簡幸難得趴桌子上睡了兩個小時,醒的時候書店裡沒人,空蕩蕩的,給人一種被寂靜包裹的落寞感。
這是她第一次在一覺睡醒有種被時間拋棄的感覺。
她坐在桌子前盯看門口的方向,玻璃門外殘陽如血,落日的光比正午還濃烈。
她等了一會兒,江彆深還沒回,簡幸隻能給他打電話。
江彆深接通直接問:“醒了?”
簡幸“嗯”一聲說:“你什麼時候回,我要走了。”
江彆深那邊有點吵,他好像從一個地方走到了另一個地方,身邊安靜下來他才說:“你先回,店門不用管,學校沒什麼人進出。”
簡幸說好,掛了電話就走了。
自從簡茹和呂誠轉為夜場以後簡幸就又把手機帶回了家。
為了防止在路上遇到簡茹和呂誠,簡幸一路都在抄小道,回到家才發現簡茹和呂誠還沒走。
兩個人不知道在吵些什麼。
簡幸站在門口聽了兩耳朵才聽懂,好像是呂誠要自己找點活兒乾。
簡茹說:“你可拉倒吧,彆淨添麻煩了成嗎?”
呂誠有點堅持。
他態度如此堅決,反倒惹了簡茹不快。
不管目的是否為了掙錢,態度已經忤逆了簡茹。
簡茹順手把東西扔到車上,“咣當”一聲響驚動了隔壁鄰居的狗,吠聲頓起,簡幸也在這個時候推開了門。
她剛進門,簡茹就陰陽怪氣罵了一句:“一個個都要上天!啞巴嘴裡悶不出好屁!”
簡幸沒吭聲。
簡茹更不高興了,她問簡幸:“家裡亂七八糟就不知道張嘴問問是吧?是不是人全死光了你才高興?”
呂誠非常不高興地說了一句:“你跟孩子說這些做什麼!”
簡茹聲音更大:“孩子?她多大了?我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什麼沒乾過?家裡半塊天都是我撐起來的!”
“你那個時候什麼年代?你何必老讓她跟你比?”呂誠說。
簡茹:“什麼叫那個時候什麼年代?什麼年代不要吃喝?什麼年代還能養出個啞巴?她就遺傳你!父女倆一個樣!”
八月份,即便是傍晚也依舊很熱。
簡幸一路走過來,身子都輕飄飄的。
這會兒聽簡茹和呂誠吵架,她更是眼前發黑。
她不想管他們到底在吵什麼,徑直往自己屋裡走,路過簡茹的時候簡茹猛地拽了她一把,簡幸踉蹌一步,沒站穩。
“啪——”一聲。
地上滾落了一部手機。
手機質量不行,直接摔出了電池。
看著地上散架的手機,一家三口全愣在了原地。
簡幸最先反應過來,她蹲下身就去撿手機,下一秒頭皮傳來痛意,她“嘶”了一聲,整個人被簡茹狠狠拽起來。
簡茹臉都氣紅了,大聲喊:“哪來的手機?”
簡幸不說話。
簡茹手上更用力,簡幸疼得伸手去搶頭發。
呂誠看不下去,過來搶人。
呂誠雖然是個男的,但是常年跛腳和奔波並沒有讓他身上長出幾兩肉,他看上去和簡幸差不多瘦。
簡茹一把就把他推倒到地上。
呂誠倒地以後還不忘去撿手機。
他哆哆嗦嗦地像在維護女兒最後一分尊嚴。
簡幸卻看得一下子呼吸不過來,簡茹明明拽的是她的頭發,她卻好像被扼住了喉嚨。
她臉和眼睛都憋得通紅,憑空生出幾成力氣掙脫了簡茹。
簡茹揚手就給了簡幸一巴掌。
聲音之大,簡直要蓋過隔壁的狗叫。
呂誠氣急捶打了一下地,“哎呀你打孩子做什麼!”
簡茹氣得胸口起伏,伸手點了點簡幸,彎腰去搶呂誠的手機。
簡幸被拽頭發被打巴掌都沒什麼反應,唯獨現在去阻攔簡茹。
簡茹罵簡幸:“你要瘋是不是?”
簡幸開口說了第一句:“這手機是我的。”
簡茹喊:“你哪來的手機?你哪來的錢?誰給你的?你爸給你的?哦,那個充電器也根本不是你爸買的是吧?那就是你的對不對?你們父女倆聯起來騙我?”
“不是,這是我自己的,”簡幸舌根都在發麻,心跳也跳得很快,可她不知道從哪生出一分快意來,她看著簡茹,一字一句說,“這是我自己的。”
“你哪來的錢,我問你哪來的錢!”簡茹問。
簡幸哄著眼睛,兩腮很緊地說:“跟你沒關係。”
簡茹二話沒說又打了簡幸一巴掌。
呂誠這次直接爬起來推開簡茹,他氣得渾身發抖,不由自主一邊跺腳一邊喊:“你再打一個試試!”
簡茹簡直不可思議,“怎麼?你要打我是嗎?”
呂誠隻喊:“你再打一個試試!”
簡幸站在呂誠身後,她此時並不完全能感受到臉上的疼痛,她隻是覺得亂。
狗叫,女人的罵聲,男人發抖的聲音。
好像她的世界一直都是這樣。
像夾縫裡苟出來的。
她成績那麼好,卻從來都沒有什麼遠大抱負。
因為她知道有些東西是骨血裡的。
她想要擺脫,可能要付出很重的代價。
最後一絲光落下了。
太陽不見了。
悶熱仿佛給人的皮膚上糊了一層漿糊,薄薄一層,但卻黏膩得清理不掉。
簡幸默默拿走了呂誠手裡的手機,轉身走了。
簡茹在後麵喊:“簡幸!你要是敢走這輩子也彆回來了!”
簡幸沒有回頭。
出了巷子簡幸就把手機重新裝好了,她不知道去哪,就轉身朝人民路的反方向走。
一直走到了城市邊緣。
這邊離西沙河很近,簡幸想到她初入和中的第一個國慶節,徐正清和林有樂約好了去沙河。
簡幸從來沒來過這裡,人很多。
夏日青春的晚上氣息大多濃烈,燒烤的味道,啤酒的味道,男女生被起哄推搡走到一起,手裡拿著的玻璃瓶汽水,還有煙。
像突兀地闖進了另一個世界,簡幸在人群之外,又在世界中央。
她不僅是被時間拋棄了。
手機傳來震動,簡幸低頭看了一眼,是陳煙白。
簡幸看著還有很長的路,轉身做到了馬路旁邊的台階上。
她接通電話,沒說話。
陳煙白快速說:“你在哪?我去找你,你爸剛給我打電話了,簡幸,你聽我說,但凡開始疼,那就是在剝離,獨立第一步就是剝離,你已經開始找到自己了,懂嗎?”
簡幸看著地上厚厚的塵土,她輕輕眨了下眼睛,問:“你跟我爸什麼時候聯係的。”
陳煙白頓了頓,說:“你開始睡不著的時候。”
她有些倉促地解釋,“簡幸,你彆多想,我不是在告密或者像小學生一樣遇到什麼事情就找家長,我是害怕,我離你那麼遠,是不是?我總要放心是不是?我問過叔叔,他什麼都知道,他在幫你瞞著,他不會告訴你媽的。”
“我知道,”簡幸抬起了頭,她說,“我都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她隻是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可以把生活過到這個份上。
是她不夠努力嗎?
她明明那麼努力了。
眼前不停地有車路過,塵土掀起,蒙在眼前,薄薄一層像在夢裡。
這邊非市區,老齡化有點嚴重,各家門口都坐著老頭老太太,也不怕熱。
簡幸在一片薄塵裡,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自主睜了睜眼睛,猛地站了起來。
耳邊陳煙白好像在說些什麼,簡幸什麼都聽不到,她隻是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
盯著那一道身影,她的身型,走路的姿勢,甚至穿得薄衫。
好像。
簡幸聲音嘶啞,張嘴無聲喊了兩個字。
她懵懵地往馬路上走,忽然一股大力將她扯回。
一輛貨車從身前開過,車輪帶起層層的土,嗆得簡幸呼吸不過來。
沙土眯了眼睛,眼淚是毫無征兆落下來的。
身邊人大喊了一聲:“走路怎麼不看路?那麼大孩子了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簡幸不言不語撥開身邊人,她忽然跑起來,跑到馬路對麵。
消失了。
人不見了。
簡幸茫然地在原地左右看,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一把抹開眼淚,土和眼淚浸染到臉上生疼。
她沙啞地喚了一聲:“姥姥!姥姥!”
無人應答。
過路的車更多。
鳴笛聲很吵。
塵土還是很多。
簡幸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被一股悲愴包圍。
她睜著眼,彎下腰,扶著膝蓋喘氣。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到地上。
她在一片模糊中生出一個念頭:姥姥真的走了。
從此以往,再也不會出現在她世界裡了。
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是專程來跟她道彆的。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一次接著一次,不停歇。
簡幸接通,臉上還掛著淚。
她聲音啞得說不出話,她坐在馬路邊,一手捂住了臉。
眼淚從指縫滴落,滾到塵土裡。
陳煙白問:“你在哪?你先說你在哪?”
簡幸吸了吸鼻子。
陳煙白頓住,“你……哭了?”
簡幸更咽,她露出哭腔,喚陳煙白的名字:“陳煙白。”
陳煙白說:“我在。”
簡幸止不住的抽噎,她閉著眼睛,說:“我生病了。”
陳煙白說:“那我們就去看醫生。”
簡幸像聽不到陳煙白說什麼一樣,她繼續說:“我還是睡不著。”
“我頭好疼。”
“臉也好疼。”
“我特彆想看看海。”
“我不想總是在和縣待著。”
“陳煙白,你知不知道,我真的……”
我真的很喜歡他。
可是不出意外,這輩子,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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