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敬山水 彆四為 2013 字 2個月前

那天徐正清先走的,大概是雨太大了,他家裡人開車來接他,走之前他問了句:“一起嗎?”

簡幸搖搖頭說:“不了,我帶的有傘。”

他們關係本來就沒有很熟,徐正清大概也隻是寒暄,點點頭沒多說什麼。簡幸隔著茫茫雨簾,看到少年走進雨裡,彎腰上車,與此同時駕駛座的車門開了一半,裡麵是徐正清的爸爸,他朝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揮了揮手。

簡幸回看他,幾秒後才緩緩抬起手揮了揮。

回到家,簡幸不可避免地濕了半個身子,姥姥因為不放心一直沒睡著,聽到動靜忙不迭跑出來,看到她淋那麼濕嘴裡一直“哎喲哎喲”地說:“瞧這淋的喲,怎麼不讓你媽接你啊。”

“沒事,”簡幸確實有點冷,她拉開姥姥的手,“我去換衣服。”

姥姥連忙說好。

簡幸換衣服的時候姥姥還在門口等著,她換好以後姥姥端了碗薑湯進來,她盯著簡幸說:“要不去洗個頭吧?”

“一會兒去,”簡幸捧著碗喝了幾口,看了眼時間,跟姥姥說,“你去睡吧,我喝完就洗。”

“那你記得洗啊,彆犯懶,不然老了有你頭疼的。”姥姥說著還不放心,簡直要親自動手幫她洗。

簡幸失笑說:“知道了。”

那夜雨越下越大,簡直沒有要停的趨勢,簡幸喝完湯洗了頭,但當晚還是頭疼地做了噩夢,夢裡兵荒馬亂,有大貓有小貓,大貓咬死了小貓,小貓被埋進了花壇,花壇長出了參天大樹,雷雨突現,樹砸斷了呂誠的腿,醫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簡幸坐在地上哭,麵前伸過來一隻手,她抬頭,看到了徐正清媽媽,徐正清媽媽對她笑,沒一會兒,徐正清媽媽就走了,轉身的時候腳邊跟了一隻走路不穩的小貓,一人一貓沿著走廊的光走到了徐正清爸爸身邊,徐正清爸爸朝她揮手,簡幸想抬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她著急地低頭,隻見手腕綁著一根粗粗的鐵鏈,她恐懼又茫然,一回頭,看到了姥姥,姥姥笑眯眯地問她:“簡幸,快把這個喝了,簡幸,簡幸……”

聲音自遠而近,一聲一聲,儘數敲擊在簡幸心上。

敲得很重。

壓得簡幸心跳越來越緩慢。

她快要呼吸不過來,在窒息前一秒,猛地睜開了眼睛。

天光大亮。

眼前的光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屋裡有些臟的天花板,天花板角落還有蜘蛛網,一圈一圈看得人頭暈。

簡幸皺了皺眉,聽力逐漸恢複,姥姥的聲音就在耳邊。

簡幸扭頭,看到姥姥手裡端著中藥,“先起來,起來喝了再睡。”

簡幸愣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坐起來,她接過碗,一低頭,臉上有一滴汗落在了碗裡,姥姥看到以為她哭了,忙說:“怎麼了?難受啊?哎喲,我就說那天讓你媽去接你,你瞧瞧,這感冒發燒半個月都沒好。”

簡幸有些疲憊地扯唇笑笑,她剛醒,聲音是啞的,“沒事,是汗,感冒發燒而已,我哭什麼。”

姥姥一聽她的聲音更心疼了,“快彆說話了,趕緊喝,喝了再睡會兒,把汗悶出來就好了。”

喝完藥簡幸重新躺下了,她嘴上說好,其實一點也不想再悶著,但又怕姥姥擔心,隻能睜著眼看天亮,看天黑。

大概是逢深秋,這場感冒拉拉扯扯一個月才算痊愈,她狀態剛恢複如初,就迎來了期中考試。

由於還沒分文理,考試要考九科,一共考兩天半。

周四晚自習前,考場表和時間表貼了出來,許璐惦記了半個月,貼出來第一時間就跑過去看,看完也沒回座位,直接站在黑板前衝簡幸招手:“簡幸你要看嗎?”

簡幸搖搖頭說:“我就不去了,你幫我看看就行。”

許璐跑了回來,“哎呀,就是按學號分的,你就在我們班考,媽呀,好羨慕。”

簡幸沒完全聽明白,但隱隱有些緊張,她用力摁了一下手指,清脆一聲響,同時扭頭問:“什麼意思啊?”

“就是每個班的1號在1班,每個班的2號在2班,你不是3號嗎,就在3班,天哪!”許璐又重複一遍,“羨慕!”

每個班的三號。

簡幸記得,徐正清在他們班就是三號,他們前三名分數都一樣,徐正清吃了姓氏的虧,排在了三。

這樣說,那他們在一個考場。

“啪——”

又一聲脆響。

“嘶。”簡幸後知後覺察覺到疼,倒吸了一口涼氣。

許璐跟著“嘶”了一聲:“媽呀!疼不疼呀!”

簡幸輕輕揉了揉手指,低頭間不太明顯地笑了笑說:“還行。”

許璐雙手捧臉,沒再說什麼。

平時對話都是許璐開始許璐結束,今天簡幸反倒主動問了句:“你在哪個班?”

“十九啊,”許璐口吻有些微妙的不悅,她斜眼看了簡幸一眼,“不是跟你說了嗎?按照考號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啊。”

“哦哦,沒太注意,對不起啊。”簡幸說。

“算啦,”許璐歎了口氣,“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能不能考好。”

“平時你試卷不是做得挺順的嗎?沒事,考試的題一般都比平時簡單。”

許璐聽到這話眨了眨眼睛,“哦”一聲,小聲念叨:“最好是吧。”

首場考語文,時間和高考一致,早上九點開始,七點半就已經有人在班裡自習了,簡幸也早早到班,許璐八點半才到,看到班裡不少人都驚了,“為什麼你們那麼早?”

“我是在家沒事,就過來了。”

事實上,簡幸不到六點就醒了,昨天下午還好,晚上躺到床上就開始心跳加快,一夜輾轉反側,淩晨才堪堪入眠,早上醒了以後,心跳更快,在家完全待不住,隻想早點來學校。

許璐又看了眼其他人,“他們都幾點來的?”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有人了,好像跟平時差不多?”簡幸麵前擺著語文書,邊看邊轉筆,口吻夾雜著淡淡的輕鬆。

好像跟平時一樣,又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許璐盯著簡幸好幾眼,才不太高興地“哦”了一聲:“我都不知道要來早一點,這次肯定考不過大家了。”

“不會,放平心態就行了。”簡幸說著回頭看了眼後黑板上的時鐘。

距離九點還有二十分鐘,其他人開始動身去考場,簡幸也起身,“你不走?”

許璐還是不高興,她站起身,小聲念一句:“你又不用走,乾嘛起來。”

簡幸笑說:“我又不在這個座位。”

她是三班三號,按理說應該坐在第三排。

“而且我要去趟廁所。”她說。

許璐噘著嘴,“那我跟你一起。”

“好。”

倆人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一班的人往外走,每個人手裡都隻拿了一支筆,渾身洋溢著無所謂和輕鬆,許璐小聲說:“他們好像一點都不緊張欸。”

“有底氣吧,”簡幸說,“在這個班裡,應該都不大瞧得上期中考試。”

“可是他們不怕被淘汰嗎?”許璐問。

“一班和二班是理班,他們班如果有想學文的,隻能去我們班,這對他們來說也不算淘汰吧,畢竟沒彆的路可走了。”簡幸說。

“那萬一連我們班也考不上呢?”

簡幸失笑,“怎麼可能。”

“也是,”許璐情緒不明地擦了擦手上的水,路過三班的時候,她說,“那我下去了。”

“嗯,加油。”

許璐笑得很勉強。

簡幸看著許璐的背影不動聲色蹙了蹙眉,好一會兒才轉身進門,她剛邁進去一隻腳,忽然從旁邊飛來一個東西,簡幸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低頭,腳邊一隻黑色的晨光筆。

和她的筆一樣。

悄無聲息的,心又開始快速跳了起來。

她抿了抿唇,彎腰撿起來,邁一步,進班,扭頭,看到了第一排坐著的徐正清。

徐正清起身,口吻抱歉道:“不好意思,砸到你沒?”

簡幸搖搖頭說沒有,她本想把筆直接放在徐正清桌子上,可徐正清卻出乎意料地伸出了手,簡幸手腕輕輕顫了顫,然後硬生生憑著本能把筆遞給了他。

徐正清接過以後順手在草稿紙上畫了兩筆,筆跡斷斷續續,摔斷了墨。

他輕輕“嘖”了一聲,有些無語。

簡幸開口道:“那個,我還有新的。”

徐正清抬頭,簡幸見他沒答應,著急忙慌又補了一句:“和你這個一樣,你應該用得慣。”

這時身後忽然撞上來一個人,簡幸心思都在徐正清身上,根本沒注意到身後,況且身後這個人撞得很突然,簡幸一個沒站穩,踉蹌一步,雙手直接摁在了徐正清桌子上,徐正清大概怕她摔了,一手扶穩桌子,一手扶住她的肩頭。

乍然間,麻意從肩頭貫穿了全身,手也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臟簡直要從胸口跳出來。

她屏住了呼吸,眼睛都忘記眨,隻是低著頭,怔怔地盯看白色草稿紙上劃出的那兩筆。

斷墨的筆跡深深淺淺,像她的心電路圖。

“我靠,對不起啊同學,”身後人喊了一嗓子,“尼瑪!戴餘年!給人家道歉!”

叫戴餘年的是隔壁考場的,聽到這話忙不迭伸頭進來,一臉歉意地抬手示意:“對不起對不起啊,沒注意。”

他一抬頭,“喲,徐哥。”

徐正清放了手,淡淡“嗯”一聲說:“那麼激動,準備考去宏誌部啊。”

“嘿嘿,不敢不敢,”戴餘年笑說,“你隻要正常發揮,我連第二都拿不了。”

“就是,那麼激動!要不是徐哥姓徐,還有你這鯰魚啥事!”撞到簡幸的人說完又跟簡幸道歉,“不好意思啊。”

“沒事,”簡幸站起身,頭都沒抬,匆匆跟徐正清說句,“我去給你拿筆。”

“筆咋了?”戴餘年問。

“摔了。”徐正清說。

“用我的啊!我的給你!”戴餘年說著從兜裡掏出來一支放在了徐正清桌子上。

簡幸剛到自己桌子前,聽到這話翻抽屜的動作一頓,攥緊了手中的筆。

“簡幸,”徐正清喚了一聲說,“不用了,有了。”

心隨著他的呼喚高高拋棄,又緩緩落下,她扭頭看了一眼徐正清,很自然地說句:“好。”

然後默默把筆放回了原處。

等坐下的時候,簡幸才發現撞她的那個人就坐在她身後,原來是四班的。

他坐下以後還跟簡幸道歉,“剛剛不好意思啊。”

簡幸笑笑說:“沒事。”

很快鈴聲敲響,監考老師拿著試卷進來,簡單講兩句考試規則就開始發試卷。

試題確實簡單,隻有作文耗費了一些時間。

——提籃春光看媽媽。

簡幸看著作文主旨,腦海裡浮現出了那天紙飛機劃過的夜空和少年。

再抬頭,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前麵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交卷離開,簡幸一抬頭,目光落在了徐正清背影上。

他大概也寫完了,坐姿稍顯散漫地靠在了後麵的桌子上。

少年微微低頭,後頸骨節微凸,他手裡轉著筆,晨光從門口穿過照在他身上,影子輕飄飄落在了簡幸的桌子上。

簡幸秉著呼吸盯著看了好久,然後在走廊漸漸多了喧鬨之時,輕輕趴在了桌子上。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指尖落在了影子輪廓邊緣。

大禮來得猝不及防。

她好像,被光眷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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