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1 / 1)

[新]

二零一八年五月底,唐蘅第二次來到貴州銅仁石江縣。

上次來到這裡是兩個月前,唐蘅記得那天晚上他對著李月馳吐了一通……這本來就夠難堪的,而李月馳又對他冷嘲熱諷,當時他簡直想連夜逃回澳門。

僅僅過去兩個月,他卻要來這裡長住了。

重新踏上厚重的石板,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李月馳在縣城的住處很狹小,是套四十來平的老舊單元房,一半給汪迪的服裝店作倉庫,一半給李月馳住。現在多出個唐蘅,自然要另租新房。唐蘅說乾脆在縣城買一套好了,也方便安頓你媽和你弟,哦,那好像得買兩套——河邊有片新建的樓盤,唐蘅覺得還不錯,甚至挑好了門對門的兩戶。

李月馳沉默幾秒,低聲說:“我沒那麼多錢。”

唐蘅說:“我有啊。”而且這小縣城的房子真的很便宜。

“你的錢你自己留——”

“李月馳,”唐蘅捏住他的下巴,感覺自己像電影裡那些大腹便便的金主,“之前咱們說好的。”

李月馳裝傻道:“說好什麼?”

“我給你花錢,你不能拒絕。”

首發網址http://m.42zw.com

“那也不是這個花法,”李月馳笑了笑,認真地說,“我不會讓你一直待在這的,所以沒必要買房。而且你才上班兩年,能攢多少錢?”

“你知道我在澳門一個月工資多少嗎?”

“多少?”李月馳頓了一下,“我聽說大學老師的工資也不是特彆高。”

“內地的確實不高,不過澳門,一個月六萬葡幣。”

李月馳神情一僵:“……六萬?”

“嗯,”唐蘅繼續摸他的下巴,“合人民幣五萬塊吧,而且我讀博拿的是全獎,也攢了一些,還有那會兒我媽給的錢……”

李月馳默默偏過頭去,仿佛忽然失去了奮鬥的動力。

唐蘅說:“學長,怎麼啦?”

李月馳說:“被自己窮到了。”

唐蘅哈哈大笑。

兩人商量一番,最終還是沒有買房。畢竟他們今後的確不會留在石江縣,隻為了短期落腳而買房,確實沒太大必要。李月馳本想去那處臨河樓盤租一套房子,也被唐蘅攔下了。

他們在店鋪的鄰街租了房,舊房子黴味重,但好在有寬敞的陽台。

銅仁的夏天常常下雨。唐蘅從淘寶買了一些綠蘿,這種植物喜陰喜濕,放在北向陽台上正合適。沒有多久,碧綠的藤蔓就纏滿了陽台的鐵欄杆。唐蘅又買來兩張搖椅,晚上李月馳從店裡回來,會打包唐蘅喜歡的羊肉粉,兩人吃飽喝足之後就躺在椅子裡聊天,搖著搖著,緊湊的對話變得有一搭沒一搭,這時李月馳起身,碰一碰唐蘅的臉:“困了去床上睡。”唐蘅眯著眼不動,李月馳笑笑,俯身將他抱進臥室。

當然,更多時候,唐蘅在李月馳的店裡待著。

他再次出現在石江,著實令縣裡的領導緊張了一番,生怕他又是來搞事的。然而領導們一個個套過近乎探過口風之後,驚訝地發現,唐老師這次似乎真的隻是度假。

你看他吧,澳門的工作辭了,武漢的事也避而不談,在李月馳那店裡一坐,竟然在給他的淘寶店當客服。

在某位領導前來“探望”時,唐蘅老神在在地說:“我現在呀,什麼都看開了。您聽沒聽過那句詩?蘇軾寫的,唉!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彆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我現在真是覺得那些名啊利啊,都是一場幻覺……”

領導雖然不知道詩是什麼意思,卻聽得懂唐蘅的話,於是喜笑顏開道:“那您這次隻是來度假吧?”

“對啊,”唐蘅說,“石江空氣好,我學長又在這,來找他玩嘛。”

“太好了,太好了……”領導夾起小皮包,準備走人。

“哎,王科長,”唐蘅叫住他,“我們新出了五香味牛肉乾,你嘗點嗎?”

最後,每個來“探望”唐蘅的人,都從李月馳的店裡買了一堆牛肉乾,當月營業額直接翻倍。

唐蘅把下巴支在李月馳肩膀上,笑眯眯地問:“學長,我厲不厲害?”

李月馳有些無奈,又很溫柔地說:“嗯,厲害。”

周末的時候,李月馳帶唐蘅回到半溪村。

他母親尚不知曉兩人的關係,李月馳隻告訴她,自己和唐蘅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每次回去之前唐蘅都會收很多快遞,然後一股腦帶到村裡。李月馳家漸漸有了變化,起初是換上新的燈,房間比以前明亮得多,也顯得寬敞了。後來又換了新的水管,新的電器,新的家具。再後來,唐蘅和李月馳的弟弟說了話。

李月馳的弟弟叫李月鵬,長相和李月馳七分相似,不過稍胖一些,顯得有點憨氣。唐蘅對他說:“我是你哥的朋友。”他遲緩地打量唐蘅,仿佛在回憶什麼。半晌,李月鵬用貴州話含糊地說:“你是手機的人。”

唐蘅沒聽懂,問他:“什麼手機?”

“我哥的……手機。”

“你在你哥的手機裡見過我?”

李月鵬呆了片刻,點點頭。

唐蘅把這事告訴李月馳。李月馳沒說什麼。唐蘅再三追問,李月馳沒辦法,隻好把那隻舊手機遞給唐蘅。沒錯,就是六年前唐蘅送給李月馳的三星。他發給李月馳的短信都好好地躺在收件箱裡,點開來看,總是很長很長一段,唐蘅有些恍惚地說:“我那會兒話真多。”

李月馳輕聲接上後半句:“為了省話費。”

唐蘅點開手機相冊的時候,指尖是輕顫的。

映入眼簾的第一張照片拍攝於2012年4月23號,是他拖著箱子的背影。唐蘅想了想,大概是他從北京飛回武漢,李月馳去天河機場接他時拍的。

往後翻,照片的時間越來越早,卻無一例外都是他,或與他有關。他睡著的時候,他低頭吃熱乾麵的時候,他翹著腳倚在床上看書的時候,他的吉他,他的藏藍色大衣,他的一撮橙紅的發尾。

唐蘅揉了揉鼻子,把手機還給李月馳,問他:“現在要拍嗎?”

李月馳笑道:“我們去個地方。”

唐蘅坐在後座,伸手摟緊他的腰,摩托車“嗡”地啟動,山風劃過耳廓,唐蘅把臉貼在李月馳的後背上。

隔著薄薄的t恤,他能觸到李月馳緊繃的肌肉和硬邦邦的骨骼。李月馳還是瘦,唐蘅暗自下定決心,以後把他喂胖一點。

摩托車繞過幾道彎,山路曲折,風裡都是盛夏所特有的,清新的植物味道。

李月馳把唐蘅帶到一座小山坡。溪水淙淙流淌,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水麵上,波紋都變得亮晶晶的。兩人找了一塊石頭,坐著,肩膀和肩膀抵在一起。四周非常安靜,唯有風吹林葉,發出細微的聲響。

唐蘅腦袋一歪,沒骨頭似的靠著李月馳,問他:“你經常來這?”

“高中的時候來這背書。”

“一個人?”

“不然呢?”

唐蘅滿意道:“很好。”

李月馳笑了笑,虛虛環住唐蘅的腰。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就這樣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李月馳忽然問唐蘅:“你怎麼不穿那個牌子了?”

“哪個?”

“你很喜歡的那個,這裡,”李月馳點點他的胸口,“有一顆紅色的心。”

“川久保玲。”

“嗯。”

“以前年輕嘛,而且上班之後總是穿正裝。”

“不上班的時候可以穿啊。”

“一件t恤幾千塊,”唐蘅搖頭道,“沒必要。”

的確,一方麵的原因是唐蘅自己已經過了穿潮牌的年紀,而且他又當老師,若是在課堂上和學生撞衫,就太尷尬了。然而另一方麵的原因他沒有告訴李月馳,那就是在他們分開的六年裡,每當他無意撞見那顆紅色愛心的logo,總會想起他們初遇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穿的就是川久保玲的白t,後來他把這個牌子的衣服視為幸運衫,再後來……唐蘅覺得不提也罷。

李月馳輕聲說:“你穿那個很好看。”

唐蘅開玩笑道:“我穿什麼都好看。”

“以前,我做過一個夢,”李月馳放慢了語速,認真地說,“我夢見我帶你回來了,就在這個地方,嗯……夢裡也是夏天,你穿著那個牌子的白t恤,坐在河邊唱歌。”

“什麼時候的夢?”

“很久以前了。”

唐蘅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掏兜,他記得昨天幫李月馳核完賬之後順手把筆裝進兜裡了……果然,他從衣兜裡摸出一隻紅色碳素筆。

紅色的。正好。

唐蘅低頭,用碳素筆在胸口塗了一枚潦草的愛心:“這樣行不行?”

李月馳失笑:“行。”

然後他平靜地看著唐蘅,好像已經知道自己即將等來什麼。

唐蘅動了動嘴唇,感到喉嚨發癢,也許是因為緊張。

“可能會走調……”唐蘅說,“太久沒唱了。”

“就咱們兩個,”李月馳衝他眨眨眼,“我不告訴彆人。”

“那我唱《南方》吧……”

“嗯。”

以前他總是在武漢唱《南方》,但其實這首歌寫的是離開武漢之後對那裡的回憶。此刻,他身在貴州,好像總算恰當了。

好在當他順著音調回憶那些歲月時,回憶裡的人就在身邊。

“那裡總是很潮濕,那裡總是很鬆軟。那裡總是很多瑣碎事,那裡總是紅和藍……”走調沒有?不知道。算了,能唱出來就不錯了,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能唱歌了。

唐蘅正唱得入神,一串鈴聲突兀地響起。

歌聲被打斷,李月馳皺了皺眉。唐蘅看見屏幕上“蔣亞”兩個字,非常不爽地接起電話:“怎麼了?”

“兒子!!!”蔣亞喊破了音,“唐國木被正式批捕了!!!”

作者有話說:

月馳gg的夢指路83章末尾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