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三人彙合時,蔣亞仍然憂心忡忡地湊在唐蘅身邊,不停地問:“你真沒事?我認識一個科大醫學院的心理醫生,帶你去見見?誒要不咱們直接去醫院……”
唐蘅繃著臉,低聲說:“我沒事,回去吧。”
“靠,你這哪像沒事……你等著啊!”蔣亞快步跑向街對麵的便利店。
唐蘅和李月馳站在原地,兩人之間隔著三五步距離,李月馳問:“怎麼樣?”
“他都說了。”
“我是問你怎麼樣?”
“我……還行。”
李月馳略一點頭,沒再問彆的。
唐蘅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脆弱。儘管從鮑磊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確感到一陣陣嘔吐的衝動,然而每當他想到六年前李月馳經曆過的,便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
並且,蔣亞知道他在英國發生的事,他也不想讓蔣亞太緊張。
“來,喝一點,”蔣亞跑出來,把山楂汁塞給唐蘅,“你是不是泛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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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了。”唐蘅說。
冰鎮山楂汁緩緩淌進喉嚨,令唐蘅打了個輕微的哆嗦。糟糕的是,似乎正因為冰鎮,那股惡心感不僅沒有消退,反而連胃部也開始隱隱作痛了。
他服用過好幾年抗抑鬱藥物,副作用之一是嚴重的消化不良,停藥之後,這種症狀演變成偶爾發作的胃炎。
“咱們去吃點東西吧,”蔣亞掏出手機,問唐蘅,“你想吃什麼?我查查。”
“我不餓,你們吃。”
“不餓也得吃啊,你中午那頓就沒怎麼動筷子。”
“沒事,我——”
“多少吃一點,”李月馳走過來,輕聲說,“然後好好休息,什麼都彆想了。”
他們就近去了一家湘菜館,下午五點半,食客已經漸漸多起來,人聲嘈雜。蔣亞拍著胸脯強調他請客,然後特地給唐蘅點了兩道清爽的時蔬,又叫一壺桂花酒,對李月馳說:“咱倆喝幾杯?”
李月馳說:“喝吧。”
蔣亞自顧自抿了一口,很舒服似的:“哎——多少年沒喝過了。”
李月馳淡淡地笑了一下,問:“美國沒有?”
“有,不過我自己喝個什麼勁呢。”
“沒談戀愛麼。”唐蘅問。
“談過兩個,倆月就散了,”蔣亞聳肩,“後來就天天上課做實驗,沒空搞這些了。哎,都是本科太混了,出去之後發現欠缺的東西太多……”
唐蘅:“這話放到六年前,你自己敢信嗎?”
“是啊,”蔣亞和李月馳碰杯,笑著歎了口氣,“那會兒老覺得自己該當個rockstar呢。”
“你呢?”蔣亞轉而問李月馳,“這兩年……過得怎麼樣?”
唐蘅默不作聲,整個人驟然繃緊了。
他也想知道,這兩年,李月馳過得怎麼樣。
不,準確來說,他想知道更多——這六年李月馳都經曆了什麼?在獄裡,出獄後……六年,兩千多個日夜,哪怕“糟糕”兩個字可以儘數概括,他也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糟糕”?
“就那樣,”李月馳咽下一口桂花酒,語氣平淡,“出來之後和同學合夥開了個店,賣點土特產。”
“開店啊,那挺辛苦吧?”蔣亞飛快地瞥了唐蘅一眼,“賺得多嗎?”
“不多,但也夠用了。”
“那挺好,慢慢經營嘛,誒,以後讓唐蘅給你投資,去外地搞個分店什麼的……是吧唐蘅?”
“嗯,”唐蘅重重點頭,“店裡的牛肉乾很好吃。”
李月馳笑了笑:“再說吧。”
這之後李月馳就不再提他自己的事了,蔣亞大概也不敢多問,隻好不停叨叨著這幾年在美國的生活。他吐槽美國人粗糙的食物,吐槽搶他錢包的黑大哥,吐槽城市裡偶爾響起的令人驚恐的槍聲,最後,他緊緊摟著唐蘅的脖子說:“還好你沒去美國讀書……他媽的,太難畢業了啊。”
他不知道當年唐蘅放棄offer的真正原因。
唐蘅心如鼓擂,眼睜睜看著自己夾起一顆野山椒——然後手腕一扭,送進口中。下一秒,當他反應過來時,舌尖已經辣得發麻,雙眼浮上一層熱淚。
而服務員又剛為茶壺添了滾滾熱水。
唐蘅正狼狽,李月馳把酒杯推過來:“先喝兩口。”然後他起身快步走向收銀台,買來一瓶礦泉水。
這時,唐蘅已經把李月馳的酒喝完了。
“都喝了?”李月馳擰起眉頭,“你能喝酒嗎?”
“我能……”唐蘅抹一把臉上的淚,含糊道,“喝得不多。”
蔣亞對李月馳說:“你放心,這酒度數不高,他還不至於喝醉——我知道他的量。”
“對的,”唐蘅附和,“不至於喝醉。”
其實這個時候,唐蘅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臉熱了。
這幾年他確實不怎麼喝酒,因為醫生說,飲酒會損傷大腦,尤其是,他的精神狀態又不甚穩定。
這頓飯的最後,唐蘅被蔣亞架著回到酒店。大腦變得非常混沌,隻記得李月馳跟在他們身後,他回頭看他,夜風瑟瑟,李月馳獨自走在風中,顯得形單影隻。
蔣亞把他扶進電梯,抱怨道:“你這也退步太快了,以前不這樣啊!”
唐蘅昏沉地說:“謝謝。”
“咱哥倆客氣什麼,我屁滾尿流跑回來不就是為了你,哎小心……”
李月馳站在旁邊,始終一言不發。
唐蘅忽然就生出一陣委屈。
非常委屈。
今天上午他們還好好的,還牽了手。
為什麼一見到蔣亞,李月馳的態度就變了?
蔣亞……唐蘅緩緩地側過腦袋,盯著蔣亞。
“咋了?”蔣亞把唐蘅拖出電梯。
“你放開我。”
“好好好待會就放。”
“現在放。”唐蘅推了他一下,沒推開。這家夥的小肚腩不是白長的。
“兒子乖彆鬨了,”蔣亞嘀咕,“以前也不撒酒瘋啊。”
“我沒醉……你鬆手。有事。”
蔣亞隻好鬆開手:“到底咋了?”
唐蘅踉蹌了一下,好在身後就是牆,沒摔。他沉聲道:“我不用你照顧我。”
“你以為我想啊!當自己漂亮妹妹呢?!”
“還有,”唐蘅皺眉,轉身看向李月馳,“你過來。”
李月馳站著沒動:“怎麼了?”
“你來扶我!”
李月馳:“……”
蔣亞:“喲。”
李月馳走上前來,乾脆地架起唐蘅。
蔣亞笑嘻嘻道:“那我先回去了啊!”
刷卡進門,李月馳把唐蘅放進沙發裡,低聲說:“好好坐著。”他起身欲走,唐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房間裡沒開空調,有些冷。
唐蘅吸了吸鼻子,問他:“你去哪?”
“……不去哪。”
“你為什麼不理我了?”唐蘅手上用力,抓得更緊,“其實你根本沒打算和我在一起是嗎?你就是怕我再出問題,所以才跟我回武漢。現在蔣亞回來了,你覺得他能陪著我,就不需要你了,是不是?”
“唐蘅,”李月馳停頓幾秒,“彆亂想。”
“你還說我們隻是‘朋友’,”那股委屈勁兒驟然爆發出來,“你會親你的朋友?你會和朋友睡一張床?李月馳,你不能……這麼耍賴。”
李月馳望著唐蘅,無奈地說:“我沒耍賴。”
此時唐蘅根本聽不進他的話,滿心隻有委屈,委屈到眼眶發酸。下午他走出鮑磊辦公室,腦海中反反複複想著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當年李月馳究竟經曆了什麼?他迫切地想要抱一抱李月馳,這感覺像是他弄丟了一件很好很好的東西,如今失而複得,隻想時刻都捧在懷裡。
可是李月馳對他那麼疏離。
“唐蘅,聽話,”李月馳拍拍他的手,“去床上躺會。”
唐蘅忽然拉開衝鋒衣的拉鏈。
然後在內麵的暗兜裡摸索起來。
他實在醉得不清,以致於手指都變得笨拙,好一會兒,才摸出一個癟掉的……紅中華煙盒。
“你,你說的,”唐蘅把煙盒塞給李月馳,“一支煙,做一次,我,一直忍著,還有兩支。”
李月馳:“……”
“我要兩次,今天都……做了。”
李月馳盯著那煙盒,沉默片刻,低歎一聲。
就在他將自己鄙夷一番然後起身打算把唐蘅抱到床上時——
他看見,唐蘅腦袋一歪,睡著了。
睜開眼的第一感覺是頭痛。
第二感覺是莫非喝酒喝瞎了?怎麼這麼黑?
唐蘅恍惚幾秒,直到看見空調的綠色小燈,才想起自己睡在酒店的床上。伴隨著隱隱頭痛,醉酒的記憶緩慢浮上來。
……他都乾了什麼?
身畔空無一人。
唐蘅費力地支起身,打開床頭燈,看見枕邊放了一瓶礦泉水。李月馳的手機連著充電線,電量已經充滿,屏幕上顯示00:12——是新一天了。
唐蘅起身,先去衛生間洗了把涼水臉。他懶得換衣服,隻在睡衣外麵披了外套,便慢吞吞地走出房間。
他記得走廊儘頭有一個觀景露台。
果然,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蔣亞和李月馳的背影。也許是深夜氣溫過低的緣故,露台上並沒有彆人,黯淡的燈光映著他倆背影的輪廓,一個圓潤,一個瘦削,兩點猩紅閃爍在夜色中。
李月馳不許他抽煙,自己卻偷偷摸摸地抽?
不是說戒了麼?
“你也彆有太大負擔,”蔣亞幽幽歎一口氣,“唐蘅那幾年是挺嚴重的……不過這次見麵,感覺他好很多了。”
李月馳默默抽著煙,沒有接話。
半晌,他說:“這樣還算‘好很多’?”
“那你是沒見他之前。”
唐蘅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猛地想起來,有些事他沒和蔣亞交待。
然而酒意還未徹底散去,反應到底慢了幾拍。
不及他出聲阻止,蔣亞繼續說:“他那會兒都想不開了,嚇死個人。當時我在做實驗,突然接到他的電話……他出國之後從沒給我打過電話……他問我,‘李月馳怎麼還沒下課?’我就懵了呀,還以為他開玩笑的,緊接著就聽見一聲尖叫……”
李月馳顫聲說:“他怎麼了?”
“他用刀劃了手腕。好在被他同學撞見,那聲尖叫是他同學的。”
“……”
“那次我真是嚇死了。後來我谘詢過醫生,他那個病……確實會出現這種情況……”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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