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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661 字 2個月前

秦舒出了總督府大門,便見水袖從對麵馬車上跳下來,手上拿著一副極厚實的大毛鬥篷:“姑娘,出了什麼事?總督府的人不許我進去,我們托人打聽了,隻說是姑娘病了。”

秦舒披上鬥篷,踏著凳子上了馬車,搖搖頭:“沒什麼事!”

水袖見她眼睛紅紅,仿佛才哭過一般,當下隻靜靜的,過了會兒,便聽得她吩咐自己:“等雪停了,便啟程回京城去吧。回京城之後,事情交代清楚,我便要下江南了。你要想留在總號,我可以寫一封推薦信,送你去萬掌櫃身邊。要是跟著我下江南,恐怕沒有機會再回票號了。”

水袖想了想道:“我願意跟著姑娘,姑娘去哪兒我便去哪兒。不說姑娘待我有活命之恩,即便留在總號,沒有姑娘在,也不過被當做端茶倒水的丫頭罷了。”

秦舒點點頭,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宣府分號,門口貼著春聯,大門處貼著福字,已經開始如常營業了。裡邊出來辦彙兌的客人,手上都拿著一副春聯。

秦舒剛要從後門進去,便見前頭坐轎子的坐轎子,騎馬地騎馬,鬨哄哄地進了票號大廳,一個青衣小廝著急忙慌地擠過去,倒推得秦舒倒退一步。

水袖皺眉揪住他的手腕:“你走道兒不看路啊?”

那小廝連忙說了幾聲對不住:“真是對不住,這大通票號免費送春聯呢,我們家老爺太太囑咐我趕緊來占個位置,隻怕晚了就沒了。”

水袖這幾日一直守在總督府外麵,倒是不知這裡的事情,心裡奇怪,不過一副春聯,叫城裡字寫得好的私塾先生寫的,各地的票號過年過節都送些應節的禮品,哪至於人人搶著要呢?

秦舒吩咐水袖放手,走到大門口,果然見裡邊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果然聽得裡麵一陣清朗的笑聲:“放心放心,今兒我王夢得的字,見著有份兒,換筆墨來。”

水袖踮起腳尖,果然見裡麵一個青衫落拓的士子正在櫃前揮斥方遒:“姑娘,是王大人。”

秦舒搖搖頭:“寫個幾幅就把人請出去,這麼多人,要是人人都寫,豈不是連手都要廢了。”說罷,便轉頭往後門去。

她往後頭暖炕上歪了一會兒,便聽見廊外重重的腳步聲,帶著一陣肆意的笑聲:“秦舒,秦舒。”

秦舒揉揉眉頭,隻覺得他聒噪,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男人,眉眼生得極為俊俏,隻是他不修邊幅,不過尋常青布衣裳,腳上的布鞋隨隨便便圾著。

他搖著扇子過來,嘖嘖兩聲:“你怎麼這麼沒精神?”

此人是大理寺少卿王夢得,素來放浪形骸,頗有才名,秦舒倒也不與他見外,依舊懶懶歪在炕上,最多抬起手倒了杯茶,推過去:“你不在京裡好好當差,怎麼大過年的有空到這裡來?”

王夢得坐在炕桌另外一邊:“我閒人一個,又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裡不能逍遙?”他伸出手去替秦舒把脈,搖搖頭:“你這個病,還是要少思少慮。你近來,隻怕頭疾加重了吧?”

秦舒嗯一聲,除了喝了千日醉睡過去那幾日,頭疾是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雖然算不上頭疼欲裂,但是疼起來的時候的確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的。

王夢得哼一聲,數落起她來:“你呀,素來不知保養,豈不是這人上了年紀靠的就是保養二字……”

秦舒抬眼,見他滔滔不絕,打斷問道:“你那位女學生,現今如何了?”

王夢得聽得這話頓時啞然:“你……你胡說什麼,我們是師生之誼,斷沒有其他的……”

秦舒笑笑:“十四五,閒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①……這是你醉酒後所寫吧?”

王夢得刷地一下打開扇子,氣急敗壞地扇了兩下:“老師娶自己的學生,有違人倫,我要是真這麼做,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秦舒坐起來,拉了拉搖鈴,吩咐進來的丫頭:“把我的好茶拿進來給王大人嘗嘗!”

送進來一個白玉茶盒,打開來便是一盒綠茶,秦舒用鑷子夾出來,不過十一二片,倒上沸水,再之三次,方才留下餘湯,推過去:“徽州黃山餘脈的鬆蘿茶,不是我誇口,雖然此時藉藉無名,味道卻在龍井之上,將來價值百金。”

王夢得望著那碧綠的茶湯,笑:“從前你不喝茶的,現如今也愛喝了,可見人是會變的。喔,你不是愛喝茶,是愛掙錢……”

秦舒撐著手,笑話他:“當初人家在大街上賣身葬父,說要給你做丫頭,端茶倒水侍候你。你偏偏不要,要人家做你的女弟子,不做丫頭。現在看起來,倒是仿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我看過去她不願意,大半都是因為你介意這師生的人倫。你倒好,人家還沒說什麼,你就躲得遠遠的,叫家裡人把她嫁了。”

王夢得狠狠灌了一口茶,仿佛那是消愁的酒一般,歎氣:“我要知道後事,哪裡會叫她做女弟子呢?”

秦舒頗為幸災樂禍:“夢得兄,我見了你才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癡情的男子。人家過得好,你自己心裡不好受。現在人家落魄了,你心裡就更加不好受了。”

說著把他手裡的茶搶過來:“你這樣消愁,可糟蹋了我這茶葉了。”吩咐站在一旁的水袖:“趕緊給王大人拿幾壺酒來,要那種又烈後勁又大的,這才能消愁。”

王夢得古怪地瞧了秦舒一眼,癟著嘴道:“秦大掌櫃,當初不過大通票號的小文書,尚且給我這個落魄的小舉子饋贈千兩紋銀。現如今,是越有錢越摳門,連杯茶也舍不得。”

過得一會兒,水袖果然端了兩壺酒進來,笑:“王大人,您少喝些,等到了晚上吃年夜飯守歲,您當心醉了,醒不過來。”

王夢得揮揮手,果然拿過酒壺,喝了一大口,問:“我聽說她那個丈夫死了之後,婆家對她不好,她在蘇州一個尼姑庵裡帶發修行。我回京城之前,去了一次,隻是不肯見我。”

秦舒嘲笑他:“你又不肯娶她,又何必去招惹她?”

王夢得酒量並不好,他一邊絮絮叨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一邊打著酒嗝道:“我便是不娶她,作為她的老師,也理應照料她。可是她如今不肯見我,我隻得拜托你了。”

秦舒點點頭:“蘇州製造局現在要大批翻譯泰西諸國的文字書本,我記得她是跟你學過的,倒是可以請去幫忙……”她轉頭想起來,還沒問他怎麼這時候來宣府,便見他趴在炕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她從櫃子裡抽出來一條棉被給他蓋上,開門出去,聞見一股兒極香炒辣椒的味道,當下摸去西邊的廚房,果然見裡邊七八了廚娘正熱熱鬨鬨置辦年夜飯。

水袖跟著秦舒身後,見她臉上有些性質,道:“姑娘,這北邊過年都是要吃餃子的,你才吃過粥,不如也嘗個新鮮包包餃子,就當消食。”

秦舒是不喜歡吃餃子的,可是她父母都是北方人很喜歡吃,她笑笑,吩咐人切菜剁肉,自己在那兒一遍一遍地調餡兒。不知道忙了多久,肉餡兒滿意了,又才一言不發的活了麵來,直包了不下百個餃子。

她抬起頭,見廚房幾個廚娘都除了手上切菜、掌勺的動作,個個鴉雀無聲。就連跟在旁邊的水袖,見秦舒這樣反常,沉著臉一言不發,也不敢貿然開口勸。

秦舒笑笑:“我在這裡,你們反而不自在。今兒是除夕,倒是難為你們還掌勺當差了。水袖,待會兒你記得多備一份兒賞銀。”

秦舒拍拍手,衣袖上都是麵粉,水袖打了簾子跟出來,輕聲問:“姑娘,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外頭還在下雪,越來越大,屋簷下掛滿了尖尖的冰棱,秦舒站在廊下,呆呆地望著白茫茫飄絮,良久歎息:“我有一點想家了,我有一點想我父母了……”

雖然秦舒戶籍上的身份,是父母丈夫俱亡故之人,但是水袖這種心腹卻也能隱隱約約才出來,那並不是真的,她默默站在秦舒身邊,並不開口打擾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西邊廚房旁的角門叫人推開,水袖皺眉望過去,便見一身月白四合雲地妝花緞直裰的陸賾,又見秦舒仍舊望著廊下的雪,小聲道:“姑娘,陸大人來了。”

秦舒轉過頭,見陸賾身上隻穿著一層薄薄的直裰,連大氅也沒有披著,發冠肩頭都是積雪,想來也並沒有撐傘。

倆個人,一人站在廊下昏黃的輕紗燈下,一人站在白光茫茫的漫天飄雪裡,一時之間都是無話。

丁謂跟在後麵,自家爺箭傷本就裂了一次,晚上收到暗衛報來的消息,說什麼也要過來,在門外的大雪裡不知站了多久,這才進來。

丁謂見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樣子,小聲求道:“姑娘,雪太大了。”

雪的確下得大,陸賾進來時留下的一行淺淺地腳印,不過一會兒便叫蓋住了。

秦舒撇開頭,不去看陸賾:“難道我早上說的話,還不夠清楚嗎?”

陸賾道:“今兒是除夕,大年三十,一家團圓的日子。”

秦舒見他臉白得跟張紙似的,終究無法徹底狠心,道:“陸賾,你這樣有意思嗎?”

這時候廚房的娘子出來問:“秦先生,菜已經好了,請問席麵擺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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