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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2017 字 2個月前

殺良冒功、謊報軍情,這八個字一拋出來,不隻是楊勒,在座的宣府文武都駭然起來,他們互相望了望,這些事情不獨是楊勒一個人做的,要是追究起來,在座的這些人統統都跑不了。

楊勒轟地一下掀了桌子,精美菜肴頓時散落一地:“陸賾,你竟敢這樣汙蔑邊將?竟敢這樣汙蔑我等宣府文武?我定要寫折子,重重地參你一本。陸賾,天底下沒有這樣做官的。”

楊勒正想叫人把陸賾拿下,禮送出境,就見院內呼啦啦湧出一堆甲衛,把他的總督府護衛團團圍住。

門外進得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身材高挑挺拔,頭戴網巾,做男子裝束,行動間都是甲胄粼粼,入得門來,單膝跪下行禮:“卑職李良芝奉命帶虎賁軍到,請欽差大人示下。”

陸賾嗯了一聲,問:“開始審了沒有?”這個審問,自然是問的是巡防營那邊,打了敗仗死了人,卻說壓根沒有打仗,人都是因為瘟疫死的,這樣的事情,軍營上上下下哪兒有不清楚的人。

楊勒此刻蒼白著一張臉,便聽得李良芝朗聲稟告:“回大人,已經著宣府的錦衣衛開始審問了,他們是刑名的老手,料想不過一二時辰,定能開口。”

楊勒此刻全然明白了,這陸賾來宣府就是打算釜底抽薪的,這個洗塵宴宣府上上下下的文官武將都被困在這裡,他望了望四周,從前唯他馬首是瞻的下屬,見他們都一一低著頭,眼神躲避。

陸賾站起來,看著一地的殘羹冷炙,笑笑:“殘羹冷炙,豈是待客之道。來人,上西北燒刀子烈酒。諸位都是宣府的乾將,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該誰來說,到底說些什麼,商量個人出來吧。本官不會耽誤諸位太久,外頭的口供一到,諸位說什麼也就都晚了,也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說罷,也不管這些人如何神色,自顧自往後廳而去。廳裡眾人開始沉默,楊勒知道這些人心裡已經開始搖擺,當下摔了杯子站起來威脅:“我楊勒做過什麼,你們未必沒有份兒,誰自問自己乾乾淨淨,自可以去後麵尋欽差分說。”

他這話一說,眾人越發沉默,過得一會兒那徐總兵站起來,心一橫:“楊大人,我們不說,外頭的人也會說。您也彆怪我們,有些事情您做得太偏了。”

總督府的書房中間是一個鏤空掐絲琺琅的炭爐,陸賾坐在旁邊,喚秦舒:“過來!”

秦舒走過去,實在有些後怕,問:“你沒有聖旨,怎麼敢調兵圍住軍營?”這的確是文臣的大忌諱,要是皇帝多疑,隻怕陸賾也得不了好。

陸賾握住秦舒的手,果然已經冰涼了,偏她自己毫無察覺,道:“李太醫開的藥,你還是要常吃的。”

見秦舒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笑笑:“你不用擔心我,有些事情,存乎一心。”

秦舒點點頭,臉有倦色,見陸賾遞了杯茶過來:“你站了大半天了,喝口熱茶吧。”

秦舒這幾年養尊處優,的確也沒在冷天站過這許多時辰,端起茶杯來,坐在銅爐前,慢悠悠喝了,不知坐了多久,她眼皮越來越沉,忽地腳下騰空,叫陸賾打橫抱起來往後走。

秦舒驚得睜開眼睛,聽陸賾在耳邊道:“是李太醫的千日醉,安神用的不是酒,你在後邊睡一覺,等醒了,事情就都解決了。”

要說秦舒自己,那是一萬個不想睡的,隻是這千日醉果然厲害。

陸賾把她放在後邊的軟榻上,把帽子揭開,掖好被子,見她緩慢地閉上眼睛,不一會呼吸就漸漸綿緩起來。他坐在旁邊,伸手去撫她的眉,他心裡忽然悲涼的意識到,眼前地這個女子或許永遠也不會,像自己這樣時時記掛他。

門外有人小聲的稟告:“爺,徐總兵求見。”

…………

秦舒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慌忙坐起來,見陸賾正坐在一旁地書案前寫奏折。

陸賾放下筆,好似一夜未睡的樣子,問:“睡醒了,可有什麼不舒服沒有?”

秦舒搖搖頭,隻覺得頭腦異常清醒,仿佛小的時候早晨五六點就醒了那種精力無限的感覺,她問:“外麵怎麼樣了?”

其實,看陸賾這個時候還這樣氣定神閒地坐在這裡,便知外頭的事情大半已經解決了。

陸賾點點桌麵:“口供都拿到了,宣府的文武全都按了手印畫押了,已經連夜貼了封條,叫錦衣衛送去京城。隻是,你要有心裡準備,丟的那二百萬兩白銀,大半是追不回來了。”

說著他從桌子上拿出個盒子,坐到秦舒身邊,打開來見是那日他母親的金鑲玉手鐲,因為秦舒要扮男裝,因此摘了下來。

陸賾取出來,替秦舒戴上:“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隻是這個鐲子是你自己收下的,要時時戴著。”

秦舒沉默,良久才嗯了一聲,道:“我想去大通票號看看。”

陸賾朝外麵喚一聲:“來人!”水袖這時捧著衣物進來,行禮:“大人,先生。”在外人麵前的時候,她從來不稱呼秦舒‘姑娘’,隻隨票號的人喚她先生。

陸賾複坐在書案後,提筆寫著什麼,不再去瞧秦舒。

秦舒身上還穿著飛魚服,轉身到屏風後換了女子衣衫,出來時書案空無一人,已經不見陸賾的身影。

秦舒搖搖頭,本來想說幾句話的,領著水袖推開門,徑直出了總督府。

門口停著小轎,沿著總督府大街行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大通票號宣府分號門口。全國各地的票號都是仿照北京總號的建築仿造的,隻有細微不同,剛進門口,便見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杵著拐杖出來:“秦先生,秦先生。”

秦舒趕忙扶住他:“馮老掌櫃,您歇著就是,傷還沒好,怎麼能起來?”

這是宣府分號的掌櫃,向來得力,他請罪道:“諸位東家叫我來宣府,委以重任,我的差事卻辦砸了,還叫秦先生千裡迢迢過來收拾爛攤子,我還舔著一張老臉躺著,像什麼樣子?”

秦舒趕忙叫水袖扶住他:“運二百萬過來,是諸位東家都同意的,也是總號批了的,要追究也不是你一個人擔著。”本來秦舒也覺得就這麼運二百萬過來,實在太過冒險,隻是當時賀九笙立主促成此事。現在想來,這二百萬白花花的銀子不就是一個明晃晃的誘餌嗎?

要扳倒這位宣大的總督,以賀九笙現在受猜忌的身份,是不能自己出麵的。因此,拋出這二百萬銀子的誘餌來。這些錢並不屬於賀九笙一個人,而是屬於大通票號諸位股東。這些股東有世家巨富,有江南豪族,有世宦名臣,因為商業同大通票號站在一起,在政治上卻各有各的主張。

現在蘇貴妃風頭正盛,這些人騎牆兩望,現在丟了這麼多銀子,不會對定武侯怎麼樣,隻是對這個宣大總督,卻樂得落井下石。

一邊說一邊到了旁邊會客的花廳,這裡布局與總號一模一樣,倒是不會尋錯地方,秦舒坐下,喝了口茶,這才問:“馮老掌櫃,死傷的夥計有沒有安頓好?現在分號的銀庫裡還有多少現銀子?我彆的都不怕,隻怕這個消息傳出去,一時擠兌銀子,咱們倒不好應付。”

馮老掌櫃手上遞過去一個賬簿:“秦先生,您看,咱們的人也就折了四五十人,倒是鏢局的人折損得多,全都是一刀斃命,沒有留下什麼活口。隻逃回來一個會遊水的,腿上挨了一刀,跳進河裡保了一條命。”

這些情況,其實秦舒都能想象,那宣大總督打著搶銀子的主意,必定都是要做得乾乾淨淨,不留後患的。秦舒默默地想,這些人本不必死的,是權力鬥爭叫他們不得不死。

她翻了翻賬冊,道:“這些人喪葬撫恤銀子一定要發送到位,以後選學徒這些人都要優先考慮。京城總號已經在協調銀子了,小散戶的不要怕,大宗彙票的商戶我會親自去拜訪的。”

過得一二日,秦舒便四處拜訪,讓出利息,請宣府彙票彙兌能夠寬限十天半月。其中以那位‘西黨’的靈魂人物許老先生為主。秦舒去的時候,蒙蒙煙雨,他正在湖邊垂釣,當下脫了蓑衣請秦舒道亭子裡寬坐。

上的茶是太平猴魁,幾句寒暄之後,秦舒便把賀九笙的親筆信交給他:“許老先生,此番宣府事宜,有勞您了。”

許老先生雖然年紀大了,卻是一副好身板,耳聰目明,那日見秦舒一身錦衣衛裝扮站在欽差身後,不免多了幾分揣測,匆匆瞧了瞧信:“老夫多嘴問一句秦掌櫃,前幾日總督府欽差身後站的可是你?”

秦舒並不否認,知道賀九笙叫她隨陸賾北上,打的便是這個主意,叫旁人以為陸賾的態度已經有所偏向,她笑笑:“大抵是長得像吧!”

又一二日,從京城總號運過來的五十萬銀子從海路來,又轉陸路,終於平安到達。秦舒親自查看清點銀庫,一一盤點入庫。

這日晚上,料想終於能睡一個安穩覺,便吃了安神的藥,時直半夜,被一陣拍門聲吵醒,她披了衣裳起來,尚且有些頭暈,就見門口的水袖驚慌道:“姑娘,關外的韃子來了。”

聽得這一句,秦舒還沒反應過來,站了一會兒冷風吹來這才道:“多少兵馬?從哪裡來的?已經到宣府城下了嗎?”

關外的韃子可不比江南的倭寇,遊牧民族驍勇善戰,頻頻劫掠地方,八年前甚至繞過大同府,三千鐵騎就直逼京師,雖然城牆高深不可入內,卻圍住京師一個月之久,當時的兵部尚書害怕陛下怪罪,拔劍自刎而死。朝廷軍隊可謂是聞韃子騎兵色變,根本不敢與之抗衡。

水袖搖搖頭:“具體情況並不知道,是許老先生送來的消息。”

秦舒當機立斷,吩咐:“派人把金庫的門封牢,任何人不許出入。”又寬慰自己:“宣府是天下雄關,往常也不是沒有韃子騎兵來過,即便是圍住京師那一次,也不過是繞道而行,並沒有攻破宣府。”

秦舒話音剛落,馮老掌櫃提著燈籠過來:“秦先生,相熟的官兵傳了消息來,外頭來了三萬韃子騎兵,領兵的蒙古人俺答。這個人聽說欽差陸大人在宣府,便提兵三萬,要報當年一箭之仇。”

三萬騎兵?秦舒坐在那裡,隻覺得腿軟,上次圍住京師也不過才五萬,她問:“一箭之仇?”

馮老掌櫃道:“秦先生有所不知,這位陸大人原先也來巡邊過,他那個時候也年輕,雖是文官,卻頗為驍勇,一箭射掉這位俺答的右眼。”

他在宣府待久了,這樣的事也經曆多了,反而反過來寬慰秦舒:“秦先生放心,便是有十萬蒙古韃子來,也攻不破咱們這宣府城。何況這時候天氣冷,過不了幾天便是大學,這些韃子往城外搶些金銀財貨,最多一個月變回打道回府,這是絕不會有錯的。”

搶些金銀糧食好過冬,這自然最好的結果,便是這個結果,城外那些鄉野的百姓隻怕是活不了的。

秦舒沉吟,對馮老掌櫃道:“外頭怎麼樣,咱們無能為力,隻是咱們分號的金庫實在顯眼。我從前說過,各地的分號都要有備用的金庫。你們宣府照辦沒有?”

見他點頭,秦舒還待吩咐,邊聽得外麵一陣馬蹄聲,水秀打起簾子,飄進一片茫茫的雪花:“先生,陸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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