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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858 字 2個月前

秦嬤嬤見了就笑:“剛生下的時候,小貓一樣,姑娘還直擔心養不活呢,現在也長得白白胖胖的了。”

秦舒笑著哼一聲:“都是你們嬌慣的,越發不成樣子了,這一年換了不止五個先生,等這個被他折磨走了,看誰來教?現如今,往外麵打聽打聽,隻要說是咱們府上的西席,給多少銀子都是不來的。”

秦嬤嬤把窗戶微微開一個縫兒:“小公子還小呢,才能滿四歲,我看有好些人家六七歲開蒙都有。等小公子再大一些,自然好一些了。再說那些先生也不過是些老舉子,出了四書五經,什麼都不懂。小公子問的話,他們答不出來,自然有些偏見。彆看小公子在姑娘跟前賣乖,可是性子卻是十足十隨了姑娘,小小年紀,便十分倔強。”

秦舒搖搖頭,閉著眼睛,一隻手去揉太陽穴。秦嬤嬤忙把熏香移得近一些,上手替秦舒輕輕按壓:“姑娘,又疼了?”

秦舒嗯一聲:“老毛病了。”

秦嬤嬤從瓷瓶裡倒出來一滴精油,往手上抹了抹,順時針輕輕揉著太陽穴:“李太醫說,姑娘這是月子裡坐出來的毛病,風邪透進骨頭縫兒裡,要想根治,得等下次月子。那段日子,票號出了事,姑娘沒日沒夜地忙著。”

秦舒嗬嗬笑出聲來:“那可沒什麼指望了。”

秦舒才叫按得鬆快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麵小丫頭驚呼:“吳老先生,你怎麼了?你眼睛怎麼這麼紅?鼻子怎麼也出血了?”

老先生聲音很是憤慨,扯著嗓子以至於有些嘶啞了:“我要見東家,我要請辭,貴府的西席,老朽無法勝任,還請另請高明,另請高明。”

秦舒睜開眼睛,無可奈何,整了整衣衫:“請吳老先生進來吧。”她站起來迎了兩步,見來人一隻眼睛紅紅的,鼻子流血不止,叫拿了塊兒帕子捂住,很是狼狽的樣子。

秦舒很是慚愧:“吳老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吳老先生是個近視眼,他一進來玻璃片上就起了迷蒙的薄霧,拿下來用袖子擦了擦,往書房裡望了望,歎了生氣:“東家,小公子呢?”

秦舒隻好請他坐下來,親自倒茶,賠罪道:“犬子頑劣,還請先生擔待一二。他做錯了什麼,我一定重重責罰他。”一邊又拿了一盒茶葉來:“知道先生是福建人,這是特地從福建運回來的功夫茶,您嘗嘗可還合口味兒?”

拿人手短,世人都是這樣。秦舒姿態如此之低,馮老先生也不好臭著一張臉了,歎了口氣:“東家,說實話,小公子論起天姿,實在是老朽所罕見,教給他一篇文章,不過通讀下來,便能背誦。人家在他這個年紀,背完千字文,會做幾句打油詩,便算得上聰慧。可小公子年僅四歲,已經念完了論語,朝廷上有名的神童,張學士也不過如此。”

好話說完了,就要告狀了:“可是,小公子卻有一條讀書人的大忌諱。我教他論語,說這是千古聖賢之道,他便說難道孔夫子說的一定是對的嗎?還說什麼四書五經是用來點綴門麵的,用來辦事是大大不行的。”

秦舒可總算是明白被老師叫去開家長會是什麼滋味兒了,還是一個不停告狀的老師,她半句話都不敢反駁,隻一味兒點頭:“是是是,先生說的在理。”

馮老先生瞧了秦舒一眼,丫鬟遞上一條布巾,他把那條帶血的換下來,接著道:“這也就罷了,我隻當他年紀小,不懂聖人之道,微言大義。最可怕的是,他滿口荒誕之言。什麼倘若女人要守女德,那男人也該守男德才對,也不知他是從哪裡聽來的?這男人女人怎麼一樣呢?聖人言,男子為陽,女子為陰,他偏偏說什麼陰陽陰陽,陰在陽的前麵,先有陰才有陽。”

馮老先生說到激動處,不迭拍手:“東家,您說,這豈不是荒謬嗎?”

秦嬤嬤咳嗽一聲,瞧瞧秦舒,這些荒謬之言還能是誰教的,自然是這個生身母親教的。

秦舒叫他說得臉紅,尷尬地笑笑:“這也不能算太錯,畢竟還是先有母親,才有兒女的嗎?這可不是先有陰,後有陽的嗎?”

馮老先生瞪了秦舒一眼:“還有更加可怕的呢?那日我教他,天圓地方。誰知,他站起來說天不是圓的地不是方的,地也是圓的,我們生活在一個球兒上。還說什麼,海船沿著一個方向航行,就一定能回到原點,自己將來的誌向就是當一名航海家,沿著大海一個方向航行。”

秦舒聽了頗為欣慰,不住點頭:“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樣的誌向,我還以為他整天就知道玩兒呢?”

馮老先生叫秦舒噎住,雙眼圓鼓鼓的:“這……這怎麼行,少年立誌,自然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說中進士點翰林,那也得是個正經的讀書人。那船家的行當連正經良民都算不上,這可是下九流。”

秦舒生怕把這位西席給氣走了,她連連點頭:“先生說的是,等他回來我一定說他。”

馮老先生看秦舒的樣子,也不像個嚴厲的母親,懇切道:“東家不知道這樣說過多少次,可小公子一次也沒有聽過。不是老朽托大,這教子便跟種樹是一個道理。你小時候不給他立些規矩,修剪枝丫。等他長大了,免不得是個不成才的歪脖子樹的。”他說著說著也覺得自己話有些重了。

秦舒倒是不敢跟老師辯駁,不住點頭:“先生放心,這才我一定叫他改了,親自給先生認錯。”

等他一走,玲瓏便噗呲一聲笑出聲來:“還從沒見姑娘這樣怕一個人,是是是,好好好,彆的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舒問秦嬤嬤:“馮老先生眼睛和鼻子怎麼了?”

秦嬤嬤本來想遮掩過去,見秦舒問了,不得不說:“是小公子同學堂裡的夥伴捉弄先生玩兒,把辣椒麵兒灑在書上,又把先生的眼鏡兒藏起來。老先生眯著眼睛找眼鏡,打了個噴嚏,辣椒麵兒就進了眼睛裡不是。慌忙往往外頭尋熱水,鼻子又撞在柱子上了。”

前麵先生告狀秦舒都沒當一回事情,隻聽見這個,沉了臉:“這樣捉弄先生,你們也替他瞞著?我現在要去議事廳,等我晚上空閒了,再來收拾他。”

說罷指了指牆角一個樟木箱子:“把這箱子賬冊抬到議事廳去。”

議事廳在中軸線上,秦舒用正屋改建而成,她深居簡出,等閒不去票號,即便是有什麼事,也是旁人來這裡請示她。早幾年,她白天便在議事廳辦公,晚上便睡在議事廳後的碧紗櫥裡。這樣熬了幾年,也培養出一些人來,漸漸隻拿些大主意,又加上自己頭疼這個宿疾越來越嚴重,便把許多庶務教給旁人來辦。

議事廳很是寬敞,一水兒的紫檀木帶墊兒圈椅,秦舒走進去,除了一兩個德高望重之輩,都站起來同她見禮,口稱:“秦先生。”

在座的這些人,在秦舒掌管大通票號的頭一年,十個人裡麵有九個人都不服她,好一點的看在賀學士的麵子上,陽奉陰違,表麵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裡實行起來卻大打折扣。次一些的,直接連表麵功夫兒也不屑做,直接當著她的麵兒說,咱們做票號十幾年,還沒聽說姑娘說這些法子、這些規矩未免太折騰人了。

秦舒也並不勉強,暫且按下,等年中的時候,各自把盈利賬冊拿出來,兩京十三省的大掌櫃開革了七位兒,這才震懾住這幫老資格。直至今日,人人都要稱呼她一句“秦先生”。

秦舒笑著點頭,坐到主位上,丫頭們魚貫而入,各自端上鬥彩釉下青花小蓋碗:“這是龍團勝雪,用上等的銀絲水芽製得,諸位請。”

眾人聽得她這句話,便知今日是要敲重鼓、下決斷了。龍團勝雪,是北宋名茶,其製法早已經失傳。有消息靈通的掌櫃,知道福建有個茶商去年奉命重新製出了此茶,每斤花費銀錢四萬,隻給皇家專供,即便是首輔崔閣老得陛下賞賜也不過二兩茶葉。

眾人打開蓋子,果然見碗中光明瑩潔,若銀線一般,不愧是上等銀芽所製,這些人雖然慣見富貴,可此等傳聞中的貢茶還是第一次見,左手旁的萬掌櫃品了一口,笑:“一槍已笑將成葉,百草皆羞未敢花,這水芽果然名不虛傳。”

其餘也跟著附和:“好茶,好口福。”

秦舒揮揮手,喚了丫頭上來,每個人桌上都放上一個錦盒:“既然諸位掌櫃喜歡,就帶二兩回去。不是我小氣,這茶金貴得很,福建同一個地方換了個土地,便種不出來,一年也沒有多少。”

這樣的茶便是朝堂上的大人得了賞賜,那也是珍之重之,倘若有外人見此刻大通票號諸位掌櫃臉上的表情也不過尋常,必然咋舌,不過五年之久,大通票號開遍兩京一十三省,這富甲天下、彙通天下之名,真是名副其實。

底下人有人接話:“秦先生放心,是哪家茶商種茶,我們福建分號貸了票子給他,管叫他種得滿山都是,缺彆的也就算了,這茶是萬萬缺不了先生喝的。”

這是一句俏皮話,引得大家都笑起來:“鄭掌櫃,就你們福建貸得出款子,我們浙江就不行了?”

“哈哈哈,浙江款子倒是不少,隻先生說了,這茶認水土,隻我們福建種得出來……”

秦舒跟著笑了幾聲,等他們安靜下來,這才道:“這次叫諸位掌櫃回京來,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商議便是發行小額銀票的事。其實這件事,去年已經議過來,無論是咱們的股東還是分號的掌櫃,都不大同意。現在,不知道諸位改主意了沒有?”

說到這裡眾人都不說話,秦舒點了人,那位周掌櫃才站起來道:“秦先生,不是我們不識大體。您是知道的,咱們票號曆來的利潤分三個部分,一個就是異地彙兌收保管費,二是放了款子給錢莊銀號,吃些利息,三是平色的餘利。第第三條雖然少,每年也有個幾千兩。秦先生要發行小額銀票,這平色餘利就半點都沒了。”

秦舒掀起蓋碗,吹了吹浮茶,笑笑:“不過一年幾千兩銀子,你們泉州票號就這麼大一點心眼?怪不得泉州開海通商一個港口,今年的票銀竟然還比不上山西平遙一個內陸的票銀?”

秦舒從來說話溫溫柔柔的,給足了麵子的,從來不曾說過這樣下麵子的重話,頓時弄得周大掌櫃麵紅耳赤,裡外不是人,訕訕坐回椅子上,半句話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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