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來客(1 / 1)

原來的世界 繆熱 2466 字 2個月前

事情還得從1970年的隆冬說起。“文化大革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那天半夜,臥牛村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熟睡中的臥牛村人猛地被一聲落地的炸雷驚醒。寒冬臘月落驚雷,這事情古怪的很。張幺爺被驚雷弄醒後就再也沒有睡著。黑子在門外汪汪地叫。張幺爺本來是想起身招呼黑子彆叫的,但是數九寒天的,起夜很麻煩,張幺爺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好在黑子叫了一陣就不出聲了,大概是被這古怪的驚雷給嚇著了。被炸雷驚醒後張幺爺再也沒有睡著覺,起了個大早。他得挨家挨戶去通知村子裡的人上午要參加祠堂裡開的批鬥會。說是批鬥會,其實就是走走過場。臥牛村能批鬥的,也就是五保戶張子銀。張子銀原先被國民黨抓過壯丁,後來又逃跑回來了。就因為這,他才落了個隔三差五被批鬥的衰命!張幺爺挨家挨戶通知的時候,順便也先要給村子裡的幾個愣頭青小子打一聲招呼,叫幾個愣頭青去張子銀家押解張子銀的時候手腳輕點。因為張子銀一到冬天就哮喘,怕這些愣頭青小子手腳重了弄出事情。臥牛村張幺爺的輩分最高,說話也有威信,所以這些愣頭青對張幺爺還是言聽計從的。下了一夜的雪,張幺爺打開四合院大門,四周的景象已經被白皚皚的雪裹得嚴嚴實實。張幺爺剛要習慣性地喚一聲守在大門口的黑子,一看,拴黑子的鐵鏈子卻是空的。正納悶,又看見黑子睡的稻草堆裡有東西動了一下。不像黑子,倒像是睡了一個人。張幺爺一驚,剛要喊,又見大門旁階沿上的柴禾堆裡一陣蠕動,一個又矮又醜的男人從柴禾堆裡鑽了出來。這醜男人穿著破舊的棉襖,一臉凶相地盯著張幺爺。張幺爺不認識這個人,就問:“你是哪兒來的?”醜男人不說話,隻是用直愣愣的眼睛死盯著張幺爺,一副要乾架的樣子。張幺爺一時間摸不著頭緒,還要問,這時,黑子睡的稻草堆裡又冒出一個人來,居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女人的頭發雖然有些淩亂,但是那張臉卻白得漂亮文靜。張幺爺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麵的人,他從女人的神態裡猜出這個女人一定是有來頭的。於是他就對女人說:“你們是一起來的嗎?”女人的態度還算是和藹,說:“是一起來的。他是我丈夫,姓庹。他不會說話,是個啞巴。”張幺爺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姓,更沒見過一個又矮又醜的啞巴會取上這麼一個漂亮的媳婦。所以張幺爺心裡就感到相當驚奇了。女人邊說話邊梳理著沾了稻草梗的頭發站起來,說:“我們是逃難到這兒的。半夜了,走得疲倦了,就在你門口將就一宿。沒有打攪到你們吧?”張幺爺這時才看清,這個文靜漂亮的女人已經是一個大腹便便身懷六甲的孕婦了。於是張幺爺就連聲說:“沒有打攪,沒有打攪。”那個醜男人的態度也緩和了下來,他從柴禾堆裡搬出兩個顯得很笨重的黑漆木箱子。張幺爺見女人一臉疲倦的樣子,知道女人晚上一定是沒有休息好,就動了惻隱之心,說:“要不你們到我家裡先坐坐,吃過早飯再趕路?”女人也不推辭,就朝醜男人說:“庹師,把箱子搬進老人家的屋裡吧。我們下午再趕路。”被喚作庹師的醜男人好像聽得懂漂亮女人的話,就開始往屋子裡搬東西。張幺爺讓張婆婆照顧這個身懷六甲的陌生女人,然後滿腹疑慮地去挨家挨戶通知開批鬥會。批鬥會開到半截張幺爺就回家了。他心裡一直不踏實。回到家,家裡就出事了。張幺爺前腳剛一跨進家門,就見張婆婆邁著尖尖腳從堂屋裡跑出來,一臉急慌慌的表情,見了張幺爺就像見了救星般地朝張幺爺喊:“老東西,你可算回來了,這可咋辦?這可咋辦?”張幺爺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又見那個醜陋的庹師在堂屋門口無頭蒼蠅似的打轉,嘴裡發出咿呀唔的聲音,就衝張婆婆嗬斥道:“鬼攆起來了?急急火火的乾什麼?”張婆婆就說:“比鬼攆起來了還急!要生了!要生了!”張幺爺立馬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掉頭轉身就朝外邊走,嘴裡開始嘀咕:“難怪左眼皮跳幾天了,禍事果然腳跟腳就來了!”一走出門張幺爺就小跑起來……村子裡的接生婆——藍二娘還在祠堂裡開批鬥會。他得去會場喊她。祠堂內用青石條砌成的天井裡麵,坐著村子裡老少幾十口人,一棵百年樹齡的羅漢鬆下,張子銀被反剪著雙手站在高木凳上低頭認罪。村子裡的大辮子妹——張瓊華正領著人喊口號。“打倒張子銀——打倒張子銀國民黨反動派——”接生婆藍二娘正邊跟著喊口號邊納著鞋底。張幺爺徑自走過去,朝藍二娘一陣耳語,藍二娘就急急忙忙地起身。藍二娘不是小腳女人,剛纏小腳的時候就碰上解放了,所以藍二娘跑起來也利索。藍二娘跟在張幺爺後邊跑邊說:“幺爺爺啊!這事可是不興開玩笑的。村子裡沒人懷孩子啊?一會兒耽擱了開會,扣公分你可得負責的。”張幺爺邊領著藍二娘朝家裡跑邊說:“這事我也給你開玩笑嗎?趕緊,晚了就出人命了。兩條人命啊!”張幺爺急得胡子都泛起了白霜。後麵的藍二娘卻停住了,一跺腳說:“我還得回家拿點東西。”說完轉身又朝自己家裡跑。張幺爺急得直跺腳:“還要拿什麼東西?快去!趕緊!”張幺爺邊朝家裡跑邊自言自語地說:“可千萬彆難產啊!得順生才好啊!”堂屋門口,張婆婆踮著腳尖朝外麵張望,終於看見張幺爺回來,卻是一個人,就說:“藍二娘呢?你喊的人呢?”張幺爺就說:“喊到了,又回家拿東西去了。人咋樣了?”張婆婆說:“在柴禾堆裡。”張幺爺一跺腳說道:“你這個死婆娘!咋能把人擱柴禾堆裡?這麼冷的天。牲口?騾子麼?”說著就朝灶屋裡跑。庹師守在灶屋的門口,嘴裡咿咿唔唔的,既著急又暴躁,眼珠子都是紅色的。張幺爺上去一拍庹師的肩膀,大聲說:“乾著急有屁用!趕緊跟我抬人去!”說著就走進了灶屋。灶屋裡光線很暗,張婆婆在柴禾堆的旁邊點了一盞煤油燈。女人躺在灶屋的柴禾堆裡,臉色煞白,鬢發間冷汗如線似的流淌。張婆婆給女人身上蓋了一條破被子,把女人捂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那張煞白的臉。張幺爺湊上去,朝女人說:“再堅持一下,接生婆馬上就過來。一定要堅持住!”女人很堅強,她使勁咬著嘴唇朝張幺爺點頭,一聲不吭。張幺爺要庹師上去抱女人,庹師卻一個勁地朝後麵躲,頭搖得像撥浪鼓……張幺爺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說:“你的婆娘,你不來抱誰來抱?”張婆婆這時跑進來,朝張幺爺說:“就在這兒接生吧!挪不得了,再挪就該被挪出事情來了。”張幺爺說:“這怎麼行?又不是牲口、騾子!”張婆婆說:“我會和藍二娘照顧好她的,你們兩個男人家的都快出去!”張幺爺和庹師被張婆婆趕出了灶屋。醜陋的庹師在天井裡打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他這樣子,張幺爺就上去拍拍庹師的肩膀,說:“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好人天看成!”十個啞巴九個是聾子,所以庹師聽不懂張幺爺的話,朝著張幺爺一通比畫。張幺爺看著他的手勢,一腦子漿糊,說:“哪個女人跟著你也遭罪!唉!”張幺爺也在小天井裡打轉,無計可施。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他的確是幫不上忙的,況且這回還是一個和他不相乾的女人生孩子,他就更是插不上手了。現在張幺爺最擔心的是女人是難產還是順生。張婆婆原先給張幺爺前前後後懷過三個孩子,可這三個孩子到臨盆的時候都是難產。那時的接生婆還不是藍二娘,而是另一個村子的獨眼老婆子。這老婆子會下陰觀花跳大神,方圓十幾裡地的人都管她叫黃仙娘。黃仙娘接生也是一把好手,接生前她會舀一碗清水,然後對著清水念上一陣子咒語,再讓生孩子的女人把水喝下去,不出十分鐘,孩子準呱呱墜地,靈驗得很。方圓十幾裡地的丫頭小子幾乎都是經黃仙娘的手生出來的。她接生,村子裡的人都放心。可是偏偏到了張婆婆臨盆的時候,黃仙娘的手段不靈了。張婆婆三回臨盆,三回都是難產,黃仙娘用儘所有招數,孩子橫豎就是卡在張婆婆的關口上下不來。有兩回都是孩子的腳和整個身子出來了,就是手和頭出不來。黃仙娘招數用儘的時候隻好對守在外麵的張幺爺說:“要大人還是要孩子?”張幺爺說要大人。於是黃仙娘就把已經出來的孩子又塞進去,再把孩子的手腳掰斷,手段相當殘忍……到現在,張幺爺也沒有個一男半女。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中,黃仙娘就遭了殃,被五花大綁天天示眾遊行。黃仙娘不堪其辱,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趁著看守她的民兵打瞌睡的工夫,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保管室的房梁上了。後來,藍二娘就成了村子裡的接生婆子。越是擔心的事情越是要來。張婆婆從灶屋裡跑出來,說:“藍二娘咋還沒有來,這個時候裹小腳啊?羊水都破了,看樣子是難產!”張幺爺一聽“難產”這兩個字頭皮就發麻,說:“真的?”張婆婆說我都看見孩子的腳了。張幺爺使勁一跺腳,哀叫了一聲:“這可咋整?”張婆婆開始抱怨張幺爺,說:“大清早的就領不乾不淨的人來家裡,這下看你咋辦?要是出了人命被人冤枉了,我看你這條老命也不要留了。”張幺爺朝張婆婆吼:“你這婆娘現在說這些話有屁用!趕緊進去照看著,我再去看看藍二娘來沒有……”說著又要出門。這時藍二娘終於來了,手裡挎了個用家織布裹的包袱。張幺爺就像見了救星似的朝藍二娘喊:“快點吧,二娘,再拖就出人命了!”剛進門的藍二娘這時看見在一旁打轉的庹師,被庹師醜陋的模樣嚇著了似的,臉色發緊。她朝張幺爺問:“人在哪兒?”張幺爺急說:“在灶屋裡。”說著就把藍二娘往灶屋裡引。藍二娘進去後,張婆婆又把灶屋的門掩上了。張幺爺蹲在天井裡抽起了葉煙。庹師蹲在階沿上,一雙凶惡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半天,灶屋裡始終沒有一丁點動靜,既聽不見產婦聲嘶力竭的吼.99lib.叫,也聽不見嬰兒呱呱墜地的哭聲,張幺爺的心裡一陣緊似一陣。那個庹師這個時候就像是被凍僵了似的,木愣愣地蹲在階沿上,一動不動,呆望著天空的那雙凶眼也是一眨不眨。張幺爺站起來,想湊到灶屋的門口聽聽動靜,這時一直沒動靜的庹師卻咿唔著朝張幺爺使勁打手勢。張幺爺罵了句:“你還怕老子看見你媳婦咋的?狗日的!”就退了下來。這回,張幺爺心裡的感覺比張婆婆難產的時候還揪心……終於,張婆婆把灶屋的門推開一道縫,然後小心翼翼地出來。張幺爺急忙上去,朝張婆婆說:“咋樣了?大人有問題沒有?”張婆婆朝張幺爺說:“沒見過這麼犟的人!藍二娘說要保孩子就保不住大人。”張幺爺“哎呀”地呻吟了一聲,說:“咋又遇上這事?那就保大人!”張婆婆說:“產婆子死活要保孩子,藍二娘不敢做主。”張幺爺急得在天井裡團團轉,說:“這女人咋這麼傻?是娃娃要緊還是自己的命要緊?”張婆婆說:“偏偏遇上她老公又是個啞巴聾子。你說這個事情咋整?”張幺爺看看蹲在階沿上的石頭獅子一樣的庹師,什麼轍也沒有了。藍二娘這時也走出來,朝張幺爺說:“幺爺,這個事情你看咋辦?死活要孩子。要孩子大人就得沒命啊!都快出來一半了,卡在那兒了。”張幺爺一咬牙說:“這個事情不能依她!保大人!”藍二娘說:“不行!沒了孩子,她是不會活的。這女人犟得很!”張幺爺腮幫子使勁蠕動著,臉色一陣陣發青。藍二娘也很著急,說:“你可得快點拿個主意啊,幺爺!再過一陣子恐怕大人孩子都懸了!”張幺爺發急地說:“又不是我生孩子,我能拿什麼主意?”三個人在天井裡無計可施。張幺爺沉吟片刻,又對藍二娘說:“二娘,你再想想辦法,看……”“我是沒有辦法了。”藍二娘還沒等張幺爺把話說完就說道。張幺爺無可奈何地走到庹師身邊,一拍庹師的肩膀,大聲說:“你要大人還是娃?”凍僵了似的庹師被張幺爺拍得渾身一震,用一雙凶眼盯著張幺爺,直愣愣的。張幺爺又說:“你要大人還是要娃?你給我比個手勢啊!”庹師居然轉過臉去,理也不理張幺爺了。他反而不像剛才那麼魂不守舍了。張幺爺罵道:“咋就碰上你這麼個倒黴鬼?”藍二娘和張婆婆都看著張幺爺,就等著他拿主意了。女人生孩子的事,張幺爺能有什麼好主意?所以張幺爺急得汗都下來了。終於,藍二娘說:“實在不行的話,我隻有試一試了。”張幺爺聽了藍二娘的話,就像看見了希望和救星,說:“你有辦法了?”藍二娘說:“我也隻能試試。死馬當做活馬醫。”張幺爺說:“咋試?”藍二娘說:“我也沒試過,現在就是沒試過也得試了。再過一會兒,恐怕連試一試的機會也沒有了。總得賭一把啊。”張幺爺就說:“那就趕緊試!出了人命我來擔待!救人要緊。”張婆婆在一旁急得直用手捶打張幺爺,說:“你有多大的命來擔待?”張幺爺朝張婆婆吼:“大不了老子被弄去坐學習班吊鴨兒浮水!”聽了張幺爺的話,藍二娘也有了底氣,說:“有你幺爺這句話,我就去試一下了。”張幺爺說:“趕緊!彆耽擱了。”藍二娘走進灶屋,張幺爺又朝張婆婆說:“你還不趕緊進去幫藍二娘?”張婆婆氣得話也說不出,但又不敢不聽張幺爺的,隻好呼呼地喘著氣跟著藍二娘進灶屋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