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宮牆柳 夢娃 2246 字 2個月前

據說孫妃被拖出去時一直在喊:“皇上!皇上!修哥哥!”有什麼用。溫貴妃把這一切轉述給我聽時冷笑連連:“還修哥哥,老頭子今年三十六七了,那孫妃才十六歲,他當人家的爹都可以了還哥哥?!呸呸呸我差點惡心得把隔夜菜給吐出來。”賢妃歎了一口氣:“說起來,後宮真的是人才凋零,這幾年也就孫妃有幾分才情能做個局,雖然做的不怎麼樣吧,好歹是個局嘛。許嬋芳一死,後宮的日子太安逸了,我感覺我們的手段都生疏了,四妃聯手查這麼個破事查了三天。唉,生疏了生疏了。”淑妃陪著她歎息著搖頭:“沒經曆過許嬋芳的妃子不足以談宮鬥,經曆過許嬋芳還活著的妃子都是高手,咱倆真是高手寂寞寂寞高手。”兩個人以茶代酒乾了一杯。溫貴妃和德妃不服氣:“我們也見識過許氏得寵的局麵的。”淑妃嗬嗬:“屁!你們進宮不到一年許嬋芳就叫皇上掃到冷宮去了,那會她一直盯著我們兩個,還有瑤瑤和純妃,哪裡有空理你們?”溫貴妃也嗬嗬:“黎明前的黑暗最難熬好不好!我一進宮,聽她說了兩句話,就莫名其妙成了對皇後娘娘不敬,我什麼都不知道,瑤瑤姐也什麼都不知道,我就被關了一個月啊!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於是她們四個乾了一杯,我看她們拍肩搭背都快燒香拜把子了,趕緊說:“我們經曆過陳貴妃的!陳貴妃也算人才啊!”宋婕妤和王美人齊齊點頭。淑妃再次嗬嗬:“陳彩容和許嬋芳之間差了一百個賢妃兩百個我三百個德妃和一萬個溫媛媛。說來陳彩容最初還有腦子,人雖囂張好歹有分寸,她是在皇上著意縱容中被衝昏了頭腦才作死的,但她作死的花樣有限,不過是耍嘴皮子罵人,欺負人欺負得明明白白,完全沒有陰謀的氣息,隻要不理她就可以了。許嬋芳才是無孔不入防不勝防。”賢妃點頭:“陳彩容囂張,不過是皇上希望她囂張好抓住她們家的把柄,陳彩容自己沒什麼手段,都是皇上縱著,我們不好跟她鬥。許嬋芳……真真是個天才,狠得了心下得了手,我雖恨極了她,倒也輸得心服口服。雖說她屢屢得手,也有幾分仗著許家的勢,可即便沒有這份依仗,她那個人也是很了不得的,當初跟你們一樣傻乎乎的小姑娘們,多少被徹徹底底地利用了還覺得許娘娘人最好。”淑妃瑟縮了一下抱了抱胳膊:“她那個人什麼事都乾得出來,麵上還總是和和氣氣的……遇上她咱倆上輩子是做了多少惡!也是可惜,她跟皇帝老兒一模一樣,都是不肯好好做人的主,要是生做男的,又有許家那樣的勢……那這天下可就不好說了!瑤瑤那個傻子,一開始還替她不平,當她是個好人呢,唉……他娘的咱們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賢妃說:“前朝不穩,後宮想法就多,皇上要靠這個牽製那個必然就很難公正,皇後也不好管。皇上不公正,皇後管不了,後宮不亂才怪。先皇後多好的人哪!沒趕上好時候,那會子前邊一片混亂,實在是沒法子。而且先皇後看不開,但凡她放低一下身段複了寵,也不必過得那麼辛苦,我們也能稍微好過一些。”淑妃氣呼呼地說:“瑤瑤才不要給他服軟!瑤瑤不喜歡他了!什麼壞心肝的玩意兒!我樂意過得慘一點也不要她服軟!”賢妃點頭歎道:“我曉得,我曉得,我也就是隨口說一嘴。如今日子好過了,我心裡是很感激皇上的,多謝他把前朝處理得一片清明,後宮嬪妃沒什麼勢力,一是一二是二很好立規矩。也多謝他多少心裡頭點數,挑寵妃眼光雖然不行,好歹還算講道理,不護短。”淑妃大爺一樣躺在躺椅上,我和溫貴妃一邊一個幫她按摩她的膝蓋——自從上了三十歲,她膝蓋的舊傷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她幸災樂禍地說:“皇帝老兒看女人的眼光比我們差多了,但凡他不那麼虛偽煩人,咱們來替他挑寵妃,保證他一寵一個準個個又乖又可愛。”德妃搖頭:“嘖嘖嘖這你就錯了,你看看皇上怎麼瞎寵一氣的,是不是啊,我跟你講,他的寵妃寵著寵著就變味了,原因就在於他沒好好學育兒知識,不曉得溺愛就是傷害的道理是不是啊,嘖嘖嘖,小姑娘剛進宮,他十天給她連升五級,什麼好東西都往她宮裡送,什麼肉麻話都跟她說,哪個小姑娘不被他寵傻了自以為是他的心頭肉?誰還能保持理智?!嘖嘖嘖,但凡他節製一點都不會把人寵壞是不是啊!你們回想一下,這麼多年來獨占恩寵的寵妃,許嬋芳和陳彩容受寵跟前朝有關不算,後頭的這些人裡,是不是除了皇後娘娘以外全特麼給寵成了傻子自己作死了?!嘖嘖嘖,到底是咱們小柳兒聰明伶俐才沒長歪是不是啊!”我回想了一下,德妃果然很有道理,當年我才十四歲,皇上給我梳頭又喂我吃飯,給我講故事又給我哼小曲,又是升位份又是天天賞賜,還一口一個嬌嬌兒讓我喊他修哥哥,我居然沒給他寵歪,隻能說祖父祖母確實教養得好。那天夜裡我輾轉反側,皇上偷偷摸摸從門外進來,站在我的床前,我本想裝睡,思慮許久,想起白天大家說的話,到底輕輕喚一聲:“修哥哥?”他沒有說話,很久很久,他握住我的手,伸手撫上我的麵頰。我很輕很輕地發出一聲歎息。他說:“嬌嬌兒,嬌嬌兒,朕找不到你了,朕怎麼就找不到你了……”床前月色如霜,他兩鬢已經全白了。我握住他的手,給他念那首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乾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好人啊,居然願意這樣安慰他。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好了,後宮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皇上不知道是看透了還是沒看透,他摟著我的腰對我說:“以後不選秀了,宮裡人夠多了。”不是宮裡人夠多了,是他失望的次數多了,我靠在他懷裡說:“修哥哥想清楚了就好。”皇上放話不選秀了,宮裡舊人又早就見識了瞎折騰的下場,宮裡就消停了下來。可宮裡一消停,朝政卻出了問題。北狄出了位雄才大略的可汗,帶兵打仗很有能耐,屢次騷擾我邊境,有大臣提出來派個公主去和親吧。宮裡唯一適齡的公主是嘉樂,十六歲。淑妃第一次慌了手腳,握著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哭腔:“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這是國事,在國事上,皇上一向冷心冷情,我們每天都把嘉樂緊緊地帶在身邊,一刻也不敢讓她離了跟前,仿佛這樣就可能留住她一樣。四月初一,皇上召見文武大臣,正式下旨發兵。既是要打仗,那就不必和親了。可打仗是要死人的,領兵的是賢妃的父親林老將軍,遼西局勢也不穩定,狄人兵分兩路,有一路鍥而不舍地騷擾遼西。我們開始抄佛經,拜菩薩,個個都帶上了伏龍寺開了光的檀木數珠兒,隻求滿天神佛保佑賢妃淑妃娘家人平平安安。皇上用人有方,國力又強盛,第二年就平定了北方,淑妃失去了叔父和一個哥哥,賢妃的父親林老將軍沙場中箭不治身亡。我很擔心淑妃娘娘,她卻冷靜得很,對我道:“名將哪有到白頭的,我叔父和四哥能為國儘忠戰死沙場,將來青史留名,總好過死在自己人勾心鬥角的算計裡。”她這樣冷靜,看得這樣透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她自沉默了許久才幽幽歎道:“我四哥打仗總是少了幾分天份,小時候讀兵法,我不幫他他總也過不了關,當初我來京城,彆的都罷了,就是不放心他,果然——”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了。伸手拍著賢妃的背,賢妃靠在我肩上,哭都哭不出聲,帶著淒涼的笑意說:“現在他不必防著我了。”皇上親自出城三十裡迎接班師回朝的大軍,順便巡視京郊大營,大約要有三日不在宮中。除去三皇子在病中,八皇子年紀太小,另外幾個皇子都跟著一起去。十歲的長思穿上寶藍色的禮服看上去也像個小大人,牽著長念的手站在我跟前聽我吩咐,我讓他記得幫我給林老將軍上柱香,順便告訴他,我會好好照顧賢妃的。賢妃到底是賢妃,一夜過後就冷靜下來,康樂一直圍著她,替她揉揉肩遞遞水,乖得像隻小貓咪。淑妃見賢妃肯吃東西,親自做了炒珍珠雞奶汁魚片芙蓉大蝦清炸鵪鶉杏仁豆腐蜜餞鮮桃……一桌子好吃的讓賢妃也忍不住微微笑道:“幸虧阿柔不是天天做菜,不然我們都得胖成球。”許多年以後,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清炸鵪鶉酥脆可口的口感。那個陽光很好的中午,我剛剛咬一口鵪鶉肉,讚美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一向清冷不與人相交的純妃帶著一群身穿甲胄的兵士踏進未央宮,眉目裡卻隻有說不出的疲憊。嘉樂反手就把長憶和康樂摟在懷裡,我站起來,貴賢淑德四妃並宋婕妤王美人緊緊圍在我身邊,我問:“純妃這是什麼意思?”純妃每個字都說得很慢,毫無氣勢,仿佛耗儘了所有的力氣:“皇上巡視京郊大營遇刺,眾皇子失了蹤跡,三皇子是長子,理當在此刻擔起責任。”我們幾個麵麵相覷,這這這這是謀反啊!有生之年啊!活久見啊!謀反人還是神仙一樣的純妃,純妃還這麼半死不活的,這是什麼神仙操作啊!純妃讓人把後宮眾妃圈在未央宮裡,前頭發生了什麼事咱不知道,咱也不敢問,不曉得彆的皇後遇見謀反是怎麼做的,我倒是還記得讓沈昭儀喂八皇子好好吃飯,可憐的娃病弱得像根豆芽菜,不吃飯我怕他掛掉。後宮眾妃開始還打算哭一哭的,結果看見一桌子淑妃做的美味佳肴,不由自主開始咽口水,在我的鼓勵下把一桌子菜一掃而空,人多菜少,個個十分遺憾。我幾次邀請純妃過來吃一吃,畢竟謀不謀反的且不論,大家同是後宮人,結果純妃為了維護仙人的尊嚴三請四請才慢慢走過來,菜盤子早就空了。我隻好對她尷尬地笑,笑得臉都酸了她都沒理我。淑妃賢妃這兩個見過世麵的女人老神在在,淑妃一直緊緊站在我身邊,將門虎女氣場全開:“怎麼,你謀你表哥的反?”純妃被一聲表哥刺得目光一滯:“我沒有表哥。”溫貴妃和德妃有些擔心兒子,而我覺得最應該擔心的是我們自己,這場謀反跟鬨著玩似的,南陽侯的兵馬神兵天降,沒遇到任何阻擋就衝進宮裡,皇上怕不是在請君入甕。可你請君入甕就入甕,特麼我們也在甕裡啊!皇上是打算把我們跟反賊一起一鍋煮了嗎!果然,半晌之後,未央宮外刀嘯劍鳴,還沒等我們回過神來,一位白袍少年將軍一杆紅纓槍一馬當先進了未央宮連挑了三個亂兵,喝道:“南陽侯已伏誅,爾等還不放下武器投降!”至此,這場鬨著玩一樣的謀反落下帷幕,有個沒死透的小頭目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臨死暴起打算給我來一刀,我臉上寫著欠砍兩個字嗎真是莫名其妙。淑妃替我擋住了。那白袍小將軍一槍攔過來,那刀紮偏了,沒傷到要害,然而我,嘉樂和溫貴妃還是齊齊一聲驚呼軟了腳,連滾帶爬扶住她,結果淑妃還咧開嘴笑了一下,對白袍小將軍說:“小子,身手不錯。”那孩子滿臉愧疚,端端正正跪下衝我行禮:“微臣江懷瑾參加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受驚了。”江懷瑾,江懷瑾,好巧哦,跟我娘家大哥的兒子同名呢。猶記得當年要進宮時,這孩子不過七八歲,哭唧唧地拉著我的袖子喊:“小姑姑不走……小姑姑不走……”一晃十二年過去,這孩子已長成玉樹臨風的清俊少年,是今年的新科武狀元文探花,皇上把他安排到禦林軍中,在我跟前誇他好幾次,還說等戰事了了擺個家宴,不料我們姑侄重逢竟在這裡,若不是他自報家門,哪裡還認得出來!紮在淑妃身上那一刀雖不中要害,卻讓她流了很多血,我嚇得整個人都不好了,親自坐鎮怡華宮,拿了兩床被子把她從頭到腳包起來塞在床上不許她起來,太醫在給她包紮傷口的時候我張羅著讓宮人在屋裡點火盆,溫貴妃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到我的後腦勺:“彆添亂行嗎!這是六月啊傻子!”我:“人失血過多會冷的!”我們倆差點打起來,賢妃煩得不得了,衝上來給我們兩個一人一腳,自己挽起袖子把各項工作安排得清清楚楚,徒留我們兩個灰溜溜縮著脖子坐在淑妃床邊盯著太醫給她上藥,把太醫盯得一頭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