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有些溫暖,我披上白狐裘風衣,攜上秋樨和紅箋往後殿的大花園漫步而去。穿行在通往園中的長廊,清涼的風拂過我的發髻,聞著涼風的氣息,我感覺到,春天似乎還很遙遠。蕭索的庭院,找不到往日的賞心悅目,有些枝丫枯萎著,有些還攀附著蔥蔥綠意。我轉過假山亭閣,桂林曲徑,直往梅林行去,一片香雪,令人迷醉。陽光下,有蜂蝶起舞,賞儘佳顏,梅樹上有他們係的紅絲帶,在風中飄舞。秋樨告訴我,把心願寫進絲帶裡,然後係在梅樹上,是對新年最好的祈福。我昨晚沒有自己前來,隻命小行子幫我係上,看著那風中起舞的紅絲帶,不知道哪個心願屬於我。記得我寫下的是這麼一句:來世乞得梅園住,覓我前緣一段香。這句詩是我之前與舞妃她們寫句時吟詠過的,來世就這一願,今生我已無願了。沒有去尋找哪一枚絲帶屬於我,這個梅樹上掛滿了月央宮許多人的心願,我準予他們如此,如果好夢可以成真的話,我也祝福他們。穿行在花影之間,往事恍若煙雲,新的一年開始,可是老去的故事還在夢裡闌珊。那荒蕪的秋千架隻有伶仃的幾瓣葉,紫藤花落儘,它們也在等待春天的那場爛漫的花事。紅箋輕搖空蕩的秋千架,輕聲問道:“小姐,你要不要坐上去,我來蕩你。”我撫摸著那枯萎的藤蔓,輕輕搖頭:“不了,穿得這般臃腫,坐上去也沒那風中輕揚的感覺。”我仿佛看到一個曼妙的女子,穿著綠色紗衣,在秋千架上輕蕩,長發飄揚,驚落了滿地的杏花。明麗的陽光讓我覺得有些眩暈,涼風陣陣襲人,我也了無心緒。秋樨輕聲說道:“娘娘,這兒風大,站一會兒還是回去吧,不要著涼了。”我被風吹得有些頭疼,點頭:“好,這就回去。”遺失在這裡的是故園的風景,隻是看風景的人丟了那份浪漫的情懷。走過石橋,看到幾尾紅魚在清澈的溪澗遊弋,它們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大概與人也沒有太多的分彆,也有紛爭,有糾纏,有矛盾,有無奈。回到暖閣,一個人獨坐,就這樣坐斷了黃昏。淳翌昨晚遣人來月央宮傳話,說今日過來看我,我安靜地等他。靜躺在梨花木椅子上,想著白日舞妃和謝容華跟我說的話,思索著該如何跟他開口,我很有把握,他會答應。猜想著這一次出宮,不知道又將會發生些什麼,在佛的麵前,我是否依舊平靜如初。而我又是否可以在那山野村舍,遇到那位久違的故人?楚玉,你是可以預知我是否會去尋你的,你可還會在那兒等我?如若你會,我信你,不會成魔,如果你不會,也許,我也無法拯救於你。當月色悠悠來臨的時候,我迷糊著要睡去,淳翌已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手執一枝冷傲寒梅,溫柔地站在我身邊,微笑道:“喜歡麼?”我起身相迎,接過他手上的梅枝,輕聞那淡雅的幽香,盈盈笑道:“喜歡,皇上總是攀折它們呢,隻是莫要辜負了。”淳翌爽朗大笑:“朕定是不會辜負它們的,既然采折來了,湄卿會好生相待,不勞朕憂心了。”我將梅花插入窗前另外的瓷瓶子裡,才發覺,與我昨夜采折的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昨夜那枝會讓我想起淳禎,今日的讓我想起淳翌。許多時候,物所帶來的感觸,皆由人而起,由心而起。我想起舊年與舞妃她們吟詠的一個句子,不禁輕聲讀來:“風流明月隨雲轉,冷落梅花向雪開。”“風流明月隨雲轉,冷落梅花向雪開。”淳翌低低念道,抬眉微笑地看著我:“湄卿,這兩句有些意思,朕喜歡。”我輕笑:“當作是自題之句,皇上,臣妾前生是梅,今生是月。”淳翌溫柔地看著我,眼波流轉,含情脈脈,柔聲道:“朕都知,所以朕給這裡賜牌匾月央宮。”我麵若雲霞,含羞道:“當日臣妾初進月央宮,就愛上了這三個字,也有自題詩‘春寒知柳瘦,月小似眉彎’。”“月小似眉彎。”淳翌喊道,“好,好一個月小似眉彎,朕喜歡極了,符合你的名字,也吻合朕的心意。”我淺笑:“隻是好玩兒罷了,月似眉彎,這名兒倒真有趣。”“是,初聽之時,便覺得雅致,韻味天然。”淳翌附議道。淳翌摟過我的腰身,臨窗看月,已記不清多少次這樣溫柔地偎依,多少次倚靠在他的臂彎,看著宮廷的月亮。遠處掛了一排排紅紅的大燈籠,我才恍然,此時還是新春佳節。我輕輕抬眉看向他,低低說道:“皇上,臣妾有個請求,還請皇上答應。”淳翌溫和地看著我,說道:“何事?湄卿知道,隻要是你提出的請求,朕都會答應。”我含羞道:“皇上這樣說,臣妾都覺得慚愧,好似臣妾無理,隻是請求皇上九*九*藏*書*網。”淳翌笑道:“湄卿莫要多想,朕是玩笑話。朕的妃子中,就屬你最淡泊,從不求於我,這倒讓朕覺得有些空落。”其實淳翌說得對,我想要的,從不開口求人,縱然他是九五之尊,我亦如此。而出宮之事,與彆的不同,若不開口,便不會有此機會。我婉轉回道:“臣妾哪有皇上說得這般淡泊,隻是皇上寵愛臣妾,在這後宮,什麼也不缺,也就無須再求皇上了。”淳翌看著我,目光澄澈,帶著賞慕,含著溫情,微笑道:“告訴朕,湄卿有何事相求。”我莞爾一笑:“其實是小事,隻需要皇上準許便好的。”“何事呢,儘管說來,朕會依你的。”我懶懶地貼在他的胸前,聞著他身上那熟悉的氣息,覺得很溫暖,低低說道:“是這樣的,現在恰逢新春佳節,舞妃和謝容華想去翠梅庵小住幾日,吃齋理佛,祈求我大齊國國泰民安,江山永存,我皇萬歲萬福。再者我們姐妹也真心地想去翠梅庵小住幾日,誠心禮佛,一炷心香,靜心參禪。”淳翌沉默了片會兒,假意蹙眉:“是她們來尋你的?讓你和朕說此事?”我沒必要隱瞞,淳翌是聰明人,我坦然回道:“是的,今日舞妃和謝容華來過,臣妾正有此意,所以臣妾就告訴她們,讓我將此事告訴皇上,請求您的準許。”眼波流轉地看著他,柔聲道:“皇上,你準許麼?”淳翌大概是被我的柔情給迷惑了,柔聲笑道:“若是朕不許呢?”我嬌語:“皇上不會不許的,我們是去為皇上祈福,為大齊祈福,為天下百姓祈福。”淳翌朗聲笑道:“湄卿說的話如此動聽,若是朕再不準許,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他抿著嘴,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這樣吧,朕——準了。”我忙欣喜道:“謝皇上。”淳翌微笑地拂過我額前散落的幾根細發:“你看你,開心得跟個孩子似的,難道紫金城竟有這般不好?”我淺笑道:“沒有的,臣妾和姐妹們難得有機會一起出宮去,自然是開心的,再者又是去翠梅庵,這是大家的心願。”淳翌笑道:“朕明白,若不是政事繁忙,朕也會出去走走,整日在宮裡,的確煩心。”從淳翌的話中,我聽了許多的無奈,這個皇宮,有時候真的像個牢籠,裡麵關著無數寂寞的靈魂,這些靈魂都等待著釋放,否則都會瘋狂。“皇上準許我們住幾日呢?”我似乎有些不依不饒。淳翌看著我,深邃地笑道:“湄卿希望朕準許幾日呢?”我低眉,輕聲道:“臣妾聽皇上的。”其實,我心中隱忍得很,淳翌明知我不敢再提要求,又何必有意再來問我。“三日,隻能三日。”淳翌舉起手,伸出三個手指,堅定地說道。我知道,我該滿足,欣喜地看著他:“謝謝皇上,三日,就三日。”淳翌笑道:“何時動身?該不會是明日?”我盈盈笑道:“明日臣妾翻翻黃曆,選個好的日子,就動身,隻要皇上準許了,其他的,都不是難事。”淳翌點頭:“好,君無戲言,湄卿你放心好了,到時朕準備好侍衛護送你們去。”我輕輕搖頭:“皇上,不必的,隻需要坐著馬車,幾個隨從就可以了,離得這麼近,再說佛家聖地,還是清淨為好。”“也好,到時再說,就你們三人去麼?”我心裡瞬間想起了顧婉儀,於是連忙說道:“顧婉儀也是個很有靈性慧根的女子,與臣妾走得甚近,臣妾也想邀請她一同去。”“好,朕準了,朕說了,都依你。”他笑著看我,“湄卿,可還有什麼事需要朕準許的麼?朕一並都給準了。”我想起白日裡謝容華說的事,為了綿延皇家子嗣,需要皇上雨露均沾。此刻說出來,又不知是否合時宜,若不說擱在心裡,終為後患。於是半真半笑道:“皇上,臣妾還是舊話重提,皇上閒時,多去彆的姐妹宮裡走動,皇後娘娘素日裡教導臣妾,都說讓姐妹們好好侍候皇上,讓皇上雨露均沾,為皇家綿延子嗣。”淳翌轉眉看著我:“朕想彆的妃子應該是渴慕朕留下,湄卿幾次三番將朕推往他人懷中。你說朕是該說你胸襟寬大的好,還是該說你對朕……”我輕輕捂住他溫熱的唇:“臣妾沒有,臣妾是為皇上著想,替後宮著想。”淳翌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輕吻著,喃喃道:“朕明白,朕今夜要湄卿懷上朕的龍種。”話畢,他將我攔腰一抱,不容我掙紮,徑自朝寢殿走去。我含羞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的溫暖,心中竊竊笑道:難道今夜真的如他所說麼?如果可以,我願意。滅燭輕解羅裳,在帷帳垂落之前,我斜看到窗前的那輪明月,今夜,有明月為證,我沈眉彎願意為淳翌付出,並且,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