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來,已是東方發白,霞映東窗。臨著窗台,涼風襲來,草木清新,落花歸塵,有婉轉的百靈,棲在綠蔭鳴叫。淳翌還在榻上沉睡,到明月山莊避暑,沒有特彆的大事是無須早朝的,他隻要批閱重要奏章,有要事時與幾位重臣一起商討,其餘時間都很清閒。我披著長發,也無心梳妝,想著淳翌昨日說今日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也不知是哪裡。我內心那份本不熱忱的向往繼而又被淡淡的失落給衝擊,許多時候,我更想一個人閒賞風景,靜看白雲,無關離合,無關悲喜。淳翌從身後摟緊我的腰身,我轉過頭,朝他微笑:“皇上醒來了。”他惺忪著夢眼,柔聲道:“這一夜朕睡得真香,湄兒怎麼就醒了呢?”我笑道:“皇上,不早了。”他探看一眼窗外:“哦,都日上三竿了。”又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朕差點兒就忘了,今日還要帶湄兒去芙蓉汀。”“芙蓉汀?”我驚奇地問道。“是的,去了就知道。”他一臉的微笑。芙蓉汀。這芙蓉汀不是彆處,而是我昨夜漫步所到之地,亦是我與陵親王淳禎憑欄賞荷之處。晨曦的風與夜晚是那麼不同,帶著草木的清新,夾著露水與陽光的味道。湖水澄碧如藍,柳條青濃,垂絲入池,清風吹過,影醉波間,枝撫羅裳。荷葉如蓋,翠波蕩漾,千株靜影,如同濕潤的風景,飄盈著翰墨的清香。荷瓣上的水珠兒在陽光下,散發出剔透的光亮,像極了美人的眼淚。淳翌命人將備好的酒菜,點心置於小船上,令他們退下。眼前所能看到的,隻有曼妙無邊的風景,任何人都不能走入我們的視線。淳翌朗聲笑道:“湄兒,今天這個世界,隻有我和你,容不得彆人。”多麼霸氣的話,隻有帝王才可以如此,其實心中無人,再多的人也不存在,心中有人,就算了無一人也會覺得擁擠。話雖如此,能做不到又有幾人?我閉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氣,聞著過往的風聲,晨露與初荷的清香,愜意地微笑:“皇上,你也閉上眼,聞聞這初夏的味道。”“嗯。好清新的感覺。”他聲音清澈,似這湖心的碧水。我睜開眼時,見他閉眼陶醉於這明麗的風光,沉醉於這清新自然的氣息。這個男子,給得起我盛世的繁華,給得起我甜美的愛戀,唯獨給不起我疼痛的離彆,給不起我心傷的味道。一直以來,我認為的愛情應當是疼痛與快樂的交集,而淳翌,隻能給我一份溫暖,那種至極的痛與樂都不曾有過。“湄兒,你在想什麼呢?”他睜開眼,看著沉思的我問道。我轉眼看著層層如碧浪的蓮葉,微笑:“皇上,臣妾在看這鋪疊的荷葉,還有那露出尖角的荷花。”一片的荷花,一片的睡蓮,同樣的清雅,卻給人不同的感覺。“朕這就帶你坐上船去采蓮,可好?”“嗯,好,湄兒喜歡那種爭尋並蒂爭先采,隻見花叢不見人的感覺。”我欣喜道。“可是這裡隻有你和朕,這裡的蓮朕隻許你采。”他嘴角上揚,帶著倔傲與固執。“好,隻許臣妾采,那皇上今日就為湄兒渡船,如何?”我笑道,仿佛在哄讓一個孩子,許多時候,淳翌對我的寵,就像個孩子,黏膩又霸道。淳翌攙著我的手,走進係於柳下的小船上,船上一個小桌榻,已擺好酒菜。還有水間那一木軒裡,他命人也設好琴,酒菜。“湄兒,我們先劃小舟到水間那一處木軒去吧,飲酒論詩,賞荷聽琴,多愜意。”他一臉的欣喜。“好,都依皇上,渡船回來時臣妾再采蓮。”我眼神早已瞟向了那木軒,想起昨夜陵親王淳禎邀我泛舟賞荷,在明月之下,踏幽尋景。今日坐在身邊的卻是淳翌,冥冥之中真有什麼是注定的?我不信會有這麼多的巧合。同樣的風景,不同的時候,不同的人。其實,我更喜歡明月的幽靜,隻是,我還是希望坐在身邊的人是淳翌,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寵我。而淳禎不能,我在他麵前有太多的拘束。我喜歡離岸的感覺,木舟在水上漂遊,就像是一種放逐,我喜歡這樣的放逐,如同我向往離彆一樣。木舟隱沒在荷花深處,我給了淳翌一個讚賞的目光:“皇上,你還真會劃槳呢。”他雙手搖槳,朗聲笑道:“自然是真的,這世間沒有朕不會的事。”我為他擦去額上細細的汗珠,微笑:“是,這世間,唯皇上獨尊。”抵達木軒,淳翌將船係於木軒的柱子上,攙我上台階。一進木軒,涼風習習,竹桌竹椅,琴案也是竹的。有蜻蜓棲息在欄杆上,四周聞得蟲鳴鳥語。斟酒,舉杯,對飲,兩倆相望,幽歡絕俗。他深情地凝望我:“湄兒,你喜歡這樣的生活麼?”“喜歡,泛舟芰荷,坐臨木軒,雪藕生涼,疏懶宜人。”我愉悅地說著,這樣的生活,的確是我想要的。我又想起了某個人,喜歡放逐山水,形骸無我,淳禎,他的選擇是對的,他放棄江山,寄心於風雅。而帝王有太多的束縛,他可以擁有天下,同樣有一天,也會失去天下。得到的從來都與失去的一樣的多,甚至失去的會更多。他起身,臨著浩浩清風,問道:“湄兒可有興致為朕彈唱一曲?”我莞爾一笑:“皇上,湄兒甚覺慵懶,隻想與皇上飲酒品茶,閒對這無邊風景,直至日落。”“這樣也好,乘一會兒涼,就去采蓮,今日朕都依你。”“好。”望著翠色蓮葉,花開紅顏,笑道:“皇上,湄兒吟詠一首蓮花詩如何?”“好,快快吟來,朕在詩詞方麵,天賦不及皇兄,看看是否能和你一首。”他饒有興致地說道。皇兄,他所指的是淳禎,我想起去年雪夜他吟的梅花詩,當時情景曆曆在目。“湄兒……”淳翌喚我。“嗯,容臣妾想想。”微風拂過,千株蓮梗在風中搖曳生姿,我微笑吟道:“映日紅顏沐夏塘,風搖仙子舞霓裳。休誇泥沼猶清潔,更愛田田一脈香。”淳翌讚賞道:“好,好句,栩栩如生。”“皇上儘會誇人,這詩起句和結句都不夠出彩。”我歎怨。他微笑,脫口吟出:“春歸眾卉落殘紅,卿獨婷婷泥沼中。漫道秋深蓮子苦,清香自有養心功。”我舉杯讚賞:“還是皇上的詩實在,有深意,湄兒的太過輕巧。”“嗬嗬,飲一杯。”他舉杯與我同飲。“湄兒,這會朕陪你去采蓮如何?”他欣喜問我。“好,我要多折幾枝,插在瓶中,留駐這絕代的紅顏。”正值中午,許是因為四周濃蔭蒼翠,涼風吹拂,竟感覺不到熱意。此時,我的心裡,隻想泛舟采蓮,飲酒,折一枚大的蓮葉,蒙上臉,與他同眠,任碧波在湖心搖曳。隻是,一切真是這麼平靜無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