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朝四周環顧,腦中的記憶仿佛被突然清空。
季硯執不知道這是哪裡,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滿心的莫名間卻漫上一股詭異的熟悉感。
他帶著疑惑再次朝周圍打量,就在這時,他身後的防盜門忽然響了一聲。
季硯執聞聲轉頭,一個瘦削的中年女人從裡麵走了出來。
對方靜靜地看了他幾秒,揚起的笑容擠出眼角的細紋:“你來了,一路上辛苦了,進來吧。”
對於女人突如其來的邀請,季硯執心裡竟生不出一點防備,這種感覺仿佛他原本就是來對方家裡做客的。
斑駁的綠漆防盜門發出悠長的吱呀聲,發出砰的一聲撞響。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玻璃投射進來,褪色的地板上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拖把水痕,蜿蜒著鑽進客廳。
季硯執打量著房子的布局,狹小的兩室一廳,家具看上去都很老舊,但整個房子卻透著一股乾淨溫暖的生活氣息。
“聽你的聲音好像感冒了,要不要喝點薑茶?”
季硯執不喜歡薑的味道,但潛意識裡卻無法拒絕這種關心:“好,謝謝。”
女人去切薑片,聲音再次從廚房傳來:“南邊的臥室是我新布置的,你感興趣的話可以進去看看。”
季硯執走入向陽的那個臥室,映入眼簾的就是白色的書桌和衣櫃,空氣裡還殘留著新家具特有的味道。
兩套同樣嶄新的被罩放在床邊,靜靜地等待著新主人挑選。
明明跟他沒有關係,可季硯執心頭卻浮起一抹暖融融的感覺,仿佛在替那個被認真對待的人感到高興。
“那個孩子喜歡看書,我在想要不要再添一個書櫃。”女人走了過來,將手裡的杯子遞給了他:“小心燙。”
季硯執接過杯子,杯口分明騰著霧氣,可他的手心卻一點溫度也感覺不到。
這一刻他終於確認自己是在做夢,麵前的人,這個地方,都隻存在於他的清醒夢中。
雖然已然意識到了這點,但季硯執卻很自然地點頭:“嗯,一個書櫃應該不夠。”
女人揚起唇角,指向窗戶旁邊的位置:“那就再買一個新的放在那兒,窗台上正好放兩盆薄荷。”
兩個人討論完臥室的布置,轉身回了客廳。客廳裡隻擺的下一個長沙發,於是季硯執順手從旁邊拿了個凳子。
這個過程裡女人一直看著他的臉,是一種很溫和的端詳,又像是是透過他在看某個人。
季硯執的餘光注意到她的目光,坐下時特意將腰背挺得更直。
女人笑了一聲,像打趣似的:“你好像有點緊張?”
季硯執唇角微不可察地收了下,點了點頭。
“其實你不用這麼拘謹,像你這麼好看的小孩,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季硯執抬起眸,不自覺用上了敬語:“那您呢,您眼裡的我……合格嗎?”
女人做出猶豫的神情,見季硯執愈發緊繃起來,又忽然噗嗤一笑:“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從你願意聽他講笑話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季硯執悄悄鬆了一口氣,隨之又問出了那個一直好奇的問題:“您真的覺得他講的笑話很好笑嗎?”
女人身體微微前傾,抬手半掩著嘴:“悄悄告訴你,那些笑話呀,冷得能凍住三伏天的知了。”
季硯執一怔,“那您為什麼還……”
“因為可以保護他啊。”女人笑得眉眼彎彎,“你沒發現他每次講笑話的時候都很認真嗎?就像捧著一腔赤誠來敲你的門,誰舍得讓那團火苗被冷風吹滅呢?”
季硯執眉心微動,可回憶中的人卻模糊成一片影子,唯有那雙浮著微光的眸子。
“肯為這點笨拙的真心笑一笑的,都是願意陪他守著火苗的人。"女人朝他眨了眨眼,像是在暗示什麼:“所以我告訴他,喜歡聽你講笑話的,才是真正願意跟你做好朋友的人。”
季硯執看著女人鬢角的幾根白發,心頭一時百感交集,那種複雜的感覺就像酸澀中又摻雜著後知後覺的慶幸。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緒,女人微微一笑,主動切換了話題:“其實我今天也有一點緊張。”
“為什麼?”
“昨天公示期滿,我今天就馬上去辦了收養手續。”說到這,女人垂下了眼睛:“可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他願意。”季硯執堅定地道:“就算他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一直在等著您帶他回家。”
女人忽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之前打過他。”
季硯執瞳孔驟然放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女人,仿佛連呼吸都被掐死在喉頭。
“……為什麼。”
女人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可懷孕五個月的時候,被我前夫陳明偉家暴流產了。後來他坐了牢,我們也離婚了,我搬完家就辭掉了原本的工作,再然後我就去了特殊兒童之家。”
她的語氣很淡很輕,根本不像是在描述自己的苦難:“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碰見陳明偉了,可偏偏就在幾個月前,年三十的前一天,我在大街上碰見了他。”
“陳明偉當時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衝著我笑了一下,我就控製不住地渾身發抖。”女人說到這裡,稍稍停了一下:“連帶我手心裡的那隻小手,也被我攥得生疼。”
客廳裡的空氣陷入靜默,季硯執沉聲道:“是他嗎?”
女人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繼續講了下去:“陳明偉走後,他抬起頭,竟然第一次開口跟我說了話。”
「你是不是害怕那個人?」
儘管她當時一再否認,可不知道是不是眼裡的恐懼出賣了她的情緒,五天之後,陳明偉差一點死在了車裡。
女人不敢將事情聯想到一個8歲的孩子身上,可心裡有個聲音總是推著她,隻能試探地開了口。
「那天之後,你有沒有再見過那個穿黑外套的男人?」
男孩點了點頭,仍舊像往常那樣不說話。
女人當時感覺心臟都擠到了喉嚨,嗓音發著顫:「你對他,是不是做了什麼。」
男孩第二次開口,語氣很認真,甚至是一字一句地:「我在書上看到過,如果車輛處於怠速狀態,並且門窗緊閉,發動機燃燒不完全就會產生一氧化碳。這些一氧化碳通過外循環模式被吸入車內,人在裡麵睡覺,呼吸會導致車內氧氣減少,同時二氧化碳增多,兩相結合就會引發昏迷甚至死亡。」
男孩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隱隱帶著幾分亮光:「他死了,你就不用再害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