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絲雨起的很早,一夜的纏綿讓她身體酸軟,她下床的時候不得不扶著雕花的床欄,她動作很輕,鳳璘還是輕淺地皺了下眉,睜開眼睛。杜絲雨羞赧一笑,有些歉意:“擾了你?”鳳璘搖了搖頭,卻沒動,每天早上醒來他都會覺得有些疲憊。杜絲雨穿妥了衣物,喚了宮女進來,親自捧了水盆到榻前服侍鳳璘洗漱。“放著讓她們來。”鳳璘坐起身,看著一臉認真的杜絲雨,憐惜地說。四個宮女進來為杜絲雨梳妝打扮,起得早了些,鳳璘並不急著下榻,斜倚著枕頭看杜絲雨梳妝。各地進獻的上好珠寶珍品,他都賞了她,宮女們琳琅滿目地攤放了一妝台任杜絲雨揀擇。杜絲雨用眼睛點了點東晶石耳墜,伶俐的宮女手指輕盈地為她佩戴妥當。“貴妃,穿這套可好?”另一個宮女捧著一套雲錦繡裙給杜絲雨看。絲雨側頭看了看,猶豫著搖了搖頭,“還是選套樂繡的吧。”宮女們立刻捧來幾套樂繡衣裙讓杜絲雨挑選,送入杜貴妃祥雲宮的無一不是上品,鳳璘瞧著她們手中光彩璀然的衣飾,想起當初他還是梁王的時候,離開京城的前一晚還連夜為月箏買回嫁妝奔波,嶽父嶽母來送行,他和月箏遮遮掩掩,生怕他們得知月箏傻兮兮地賣掉了嫁妝。杜絲雨順著鳳璘的視線拿起那套他出神時無心凝注的衣裙,誤解了他的微笑,“皇上喜歡這套?”杜絲雨滿心喜悅,讓宮女服侍她穿起。鳳璘怔了下,回過神,隨口應付地嗯了一聲。杜絲雨穿戴整齊,在鏡前緩慢地轉著身,確保自己毫無失儀之處。“傳膳吧。”絲雨吩咐,她出身宰輔之家,鐘鳴鼎食,一舉一動自有風儀。鳳璘坐起身,與杜絲雨在桌邊悠然對坐,以前因為月箏總是賴床,都是他傳了膳,千呼萬哄地叫她起來吃。杜貴妃馭下有方,伺候用飯的宮女太監們恪守本分地垂頭站在角落,絕沒一個香蘭那樣沒規沒矩的異類。杜絲雨並沒怎麼吃,時時觀察著鳳璘的神色,他連著夾兩次什麼菜,她立刻會命宮女拿到近處。鳳璘默默吃著,糖醋藕做得格外好,他習慣性地夾了一片放在身邊人碗中,“嘗嘗……”他抬眼,看見杜絲雨驚喜而甜蜜的眼神,後麵的話生生咽住。月箏愛撒嬌,無論他夾什麼給她,她都嘟嘴說不好吃,所以他都會順口說,“聽話,好吃的。”飯後,杜絲雨起身雙手給他捧了茶。鳳璘接過,端在手中沒有喝,應該感到滿足,他向絲雨笑了笑。總管太監已經備齊了鑾駕儀仗,在殿外恭請皇上上朝,鳳璘起身,祥雲宮的鳳凰花開的正好,早晨清澈的陽光灑下來,紅若雲霞。他的江山這麼美,他回頭看了看奢華的祥雲宮,這一切……他都想捧給那個總是縮在他懷裡嘟嘴撒嬌的女子,逗她高興,逗她展顏而笑。可是,他卻讓她棲身在不見天日的密室裡,形同囚禁! 月箏抱著膝坐在**,石室裡點了很多蠟燭,再明亮也陰氣沉沉。香蘭帶來的書她不想看,擺在桌上的菜饌也沒動幾筷。香蘭從外麵摘了把鮮花來替換瓶中已經凋謝的,石室裡不見陽光,花朵枯萎得特彆快,要一天一換。月箏看被丟棄在桌麵的殘花,“以後彆摘了,真可惜。”她也像這些花,隻能慢慢枯萎凋零。香蘭不以為然,“就靠這花添點兒生氣了,反正也是他的花,糟蹋了也活該。”鳳璘走進石室的時候,香蘭正端著托盤向外走,看見他眼都沒眨,腳步匆匆地揚長而去,鳳璘還是看清了幾乎沒少的飯菜。璀璨燭光中,月箏抱膝而坐,隻有那麼纖纖一團,傷口早已痊愈,臉色卻還是那麼蒼白。“怎麼不好好吃飯?”鳳璘坐在床沿上,抬手撫摸她披散的長發,口氣擔憂而寵溺。月箏不答,他明知故問。靠得她這麼近,她身上怡人的香氣讓他感到莫名安心,他想抬手攬她入懷,卻死死忍下。他怕她冷漠而洞悉一切的眼神,更怕她為此而更加討厭他。“收拾一下,”鳳璘眼睛裡閃過疼惜,“我們出發。”即使他再不能隨時見到她,即使放她遠遠的離開,他也想讓她能生活在陽光裡,看到那麼美麗的山河。這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她走多遠……也都是他的天下。“去哪兒?”能離開這裡的喜悅終於戰勝了對鳳璘的無動於衷,即便他說“我們”,隻要能離開這裡!月箏已經快瘋了,但她不打算對他述說,對他提出要求。他永遠會有一大堆的理由,永遠隻會對她說:給我一些時間。“送你回渡白山。”這是他深思熟慮過的,無論如何謝涵白能保她周全。月箏點了點頭,去哪兒都好。她的東西不多,其他行李都由香蘭在外麵準備,鳳璘親自給她梳頭穿衣,月箏沒有拒絕,讓他感到一陣喜悅,她已經開始原諒他了吧?她平時視若珍寶,隨身攜帶的東西不過就那個裝慧劍的小盒,他帶來了。自從月箏受了傷,鳳璘就把情絲也收入盒中,生怕她在對他最失望最怨恨的時候拿它出氣。月箏的溫順讓他有點兒興奮,忍不住拿出情絲重新纏回她的皓腕,順勢捧住她的手握入掌心,“箏兒,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結滿它。”月箏木然地被鳳璘拉著手,低頭看手腕上的那條編結了五個珠子的情絲,每個珠子都是對她的諷刺。鳳璘的情話永遠那麼動人,甚至眼神也很真誠,可是她覺得可笑,無比諷刺。他覺得結滿情絲還有什麼意義?她換了個角度看這個男人,便生出旁觀者清的慨歎。鳳璘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熟悉,深深的眼眸,溫暖的手掌,可是那種執手相看的甜蜜,早已**然無存。以前她愛這個男人時,他隻是她的丈夫,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同樣深沉地愛她。可是眼前這個人,是一位帝王。她太了解他了,他付出那麼沉重的代價獲得了這個位置,父子情,手足情,夫妻情……幾乎是他所擁有的全部,他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坐穩這個位置,皇帝當得比誰都好。至少要比他父皇好,比鳳珣好,這樣他才能麵對自己心底的陰暗,才會覺得百年後,黃泉下能無愧於列祖列宗。月箏已經不願再和他爭辯了,他眉梢眼角漸濃的帝王之氣,已經注定他不會再聽任何他不想聽的話了。隻要他能帶她離開這裡,離開他,她不在乎他怎麼看她的順從。鳳璘捧著月箏的手,笑意從心底湧出來,眼睛便有了熠熠光彩。她沒閃避,是開始心軟了嗎?開始接受他的歉意?月箏看他的眼神甚或是種憐憫,他想要的都有了,便奢求起真心和愛情來了。可惜,他變了,曾經愛他的人也變了。馬車行駛的有些快,因為皇上不能擅自離開皇城太久。月箏掀起窗簾,默默望著一閃而逝的景色,原來……已經到了秋天。她的意識還停留在先皇壽誕那個炎炎的夏日。轉過山坳突然現出一片大湖,今年雨量充沛,湖水泱泱幾乎漲平了石堤。“停下。”月箏突然說。鳳璘立刻吩咐車外護駕的衛皓停下隊伍,後麵車裡的香蘭也趕來伺候。月箏的腿因為長時間坐車有些麻,行路緩慢。她扶著香蘭向堤上走,秋高氣爽,天空格外明晰清朗,湖水浩淼,景色開闊怡神。鳳璘快步趕來,一把扯住已到堤邊的她,臉色發白,眼瞳因而更顯幽黑。香蘭想幫月箏掙脫,卻被衛皓拖走了。月箏看著煙波濛濛的湖麵,笑了,輕而冷冽地說,“鬆手。”鳳璘皺眉,緩緩地鬆開五指。月箏一捋腕上的情絲,不等鳳璘反應,用力擲向湖裡,連個水花都沒激起,隻泛了一圈漣漪就不見了。“你乾什麼?”鳳璘有些焦躁,她不是已經開始軟化了麼,怎麼又賭氣扔掉了情絲?他和她的僵持,到底需要多久才能結束?“看,什麼都沒有了。”月箏淡笑著看恢複平靜的湖麵,“就像你和我。”鳳璘雙眉一揚,“情絲,我會再造一條。”月箏側過臉來看他,“原月箏和這條情絲,都已經成為往事,隻一轉眼,就會被忘記了。”“胡說!”鳳璘幾乎是斥責,“你是我的妻子,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麵前,怎麼可能成為往事!”他還要與她分享很多很多,包括這華麗江山!月箏又平靜淡然地看著他了,鳳璘很怕這樣的目光,碰見了隻能狼狽住口,滿是那種他毫無遮蔽之力的**感覺。“鳳璘,愛你的原月箏已經死了。”他不願承認,她就告訴他。“沒有……沒有!”鳳璘一揮袍袖,他甚至被逼出幾分傲氣,“就算愛我的原月箏已經死了,可我愛的原月箏還在!一切還來得及,就算從頭再來,都來得及!”月箏聽了,幾乎有些好笑地抿起嘴。他愛的原月箏?他愛的原月箏在地牢裡不知歲月變換,幾朵晶蓮幾盞油燈就是唯一的光亮。他愛的原月箏從此隱姓埋名,再也無法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他身邊。她死過一回,也變得現實了,他的愛能給她什麼呢?他給的,她全不想要,她想要的,他卻給不起。月箏輕歎了一口氣,何止原月箏成為往事,就連原月箏義無反顧的愛人之心都變成往事了。她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