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源站在裴家後門裡的大樹下,遠遠地望著正在仔細檢查馬匹的杭易夙。師姐的眼光真是不錯,杭易夙最好看的是那雙狹長鳳目。嚴敏瑜站在他身邊問這問那,說著說著,自己還嗬嗬的笑起來。看見師姐笑了,小源也忍不住挑起嘴角。師姐本就不擅掩藏自己的情緒,現在更是,她把對杭易夙的喜歡,全表現在臉上了,那麼生動,那麼幸福。嚴敏瑜看杭易夙的眼神,她拉他手時的神態,她在他身邊時的快樂……就是因為這快樂的笑容,讓小源雖然覺得師姐挑上這位名門少爺,往後路途漫漫,還是滿心祝福的。她很想知道杭易夙是不是也一樣喜歡著師姐呢?他是個極端寡言的人,連表情都少,可他沒有趕師姐走開,應該是喜歡的吧?小源微微蹙了下眉,為什麼她總在他冷漠平靜的眼睛裡看到些許痛苦的神色?尤其是他看師姐的時候,愛憐,疼惜還憐憫。她熟悉,因為有時候裴鈞武也這麼看她。小源走過去,嚴敏瑜興高采烈地對她笑著說:“小源,我要陪易夙去杭家,聽說汴京可熱鬨了,易夙說帶我好好玩一玩。”小源愣了愣,杭易夙這時候要走?還帶著師姐?儘管滿心疑問,小源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嗯,那可真好。師姐,你去把元勳找來,我有事和你們說。”嚴敏瑜緊張地瞪大眼,“很重要嗎?”小源再次點頭,嚴敏瑜一繃臉,“我這就去。”心急火燎地快步跑了。小源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麼單純的師姐,希望她和杭公子簡單幸福地走到一起,過著簡單幸福的生活。“找我有事?”杭易夙撫摸著馬的鬃毛,沒有抬眼看她。這個支開人的雕蟲小技,隻有嚴敏瑜看不穿。“杭公子,此刻離開……”小源看著他,下麵的話就不好說了。杭易夙摸著馬的手頓時一停,他抬眼看了看她,冷然卻柔和,“因為家父的關係,杭家決定置身事外,我不便再留在此處。小源點了點頭,杭家近年較南宮慕容低調很多,保持中立很合杭老爺的個性。“我帶敏瑜走,也是不想她身陷是非之地。萬一情況危險,這裡又有誰是全心保護她的人。”杭易夙淡淡地說。小源沒說話,心裡卻因為他的這句話感動不已,師姐果然沒看錯人。“杭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小源平複了一下,突然由他的話想起了另一樁心事。“你說。”杭易夙話少,卻讓人絕對地信任。“能不能也把元勳哄去汴京?他的處境與師姐一樣,留在這裡,自保堪虞。”小源皺眉。杭易夙沒說話,半晌才問:“你呢?”小源一笑,“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杭易夙點了點頭,卻沒追問。 “元勳是西夏世子,到了汴京,自會有人照應,我隻是擔心他任性自己跑回來。”“這個你放心,我自會料理。”他說話的語調並沒有起伏,卻讓人放心。嚴敏瑜和元勳匆匆趕來後麵還跟著伊淳峻。小源神色一冷,哪有事哪就一定有他!她故意直直地看著元勳,餘光也不去瞟伊淳峻。元勳聽說她要他去汴京立刻就吵開了,小源有些頭疼地拉住他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樣搖了搖:“元勳,這次南宮飛糾集的人手眾多,我們這邊勢單力孤,你去汴京,西夏的使節一定可以調派人手給你,這樣我們的勝算更多一些。”元勳聽了,立刻被說服,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小源,你放心。我一定早早回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小源點了點頭,又想歎氣了。這人……真好騙。一直冷眼旁觀的伊淳峻也說話了,他從腰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牌交給元勳,“拿上這個,到我京城的鋪子裡,那兒也有些好手,你一並帶回來。”元勳興致更高漲了,使勁點了點頭,“我這就去收拾行李。”“小瑜,你也快去準備吧,天一黑我們就走。”杭易夙對著嚴敏瑜一笑,她便樂嗬嗬地跟著元勳一起走了。“元勳他……”小源瞥了伊淳峻一眼,他還真打算讓元勳去找人?狐狸也有失算的時候吧?她就沒打算讓元勳回來。伊淳峻冷笑,蠻橫地打斷了她,“隻要他去我的鋪子,就出不來了。保證他安安全全的在汴京吃香喝辣,美女伺候。”小源哼了一聲,就他聰明!她不理他,對杭易夙鄭重地說:“這一路,你就多費心了。”杭易夙點了點頭,把馬牽回馬棚。小源也掉頭就走,伊淳峻站在原地沒動,冷聲冷氣地笑了一聲:“自己的事都還沒弄明白,倒為彆人的事瞎操心。”她頓了頓身子,加快腳步。這次他回來就像瘋了似的總找她碴,大戰在即,不想吵架隻能不理他。頭發被他身上帶過的風微微揚起,眼睛一花,他已經站在她麵前了。她瞪了他一眼,乾脆停住腳步。“他們都走了,你怎麼打算?”伊淳峻還算客氣的問。“我也今天晚上動身去竹海。”她看著旁邊的花籬,有點兒賭氣。“不許去!”她忍無可忍地剜了他一眼,“我留下來乾嗎?又傻又笨,武功又低,不就是個累贅嗎?”“你!”他又一副想殺她的表情了。小源防備地看著他,卻沒想到被他一把摟住。“累贅我也不讓你走!”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他有力的心跳震亂了她的思緒,他……一而再的怪異舉止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突然有點惱恨,他明明是喜歡男人的,偏偏總來擾亂她的心!被他這麼緊緊的摟住,她……她幾乎覺得有些眷戀了。“現在裴家莊的周圍都被那些利欲熏心的武林人士緊緊盯住,就連杭易夙都要晚上溜走。就憑你……那不是小綿羊掉進狼堆嗎?”他低低的嗓音,讓她的心又暖又酥,忘記反抗他的無禮。她貼著他,無奈地發覺自己竟然不想推開他。杭易夙的話觸動她心底的傷感,她也希望有個人能全心全意護衛自己。突然伊淳峻一把抱起她,一個輕躍躲到巨石後麵。小源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伊淳峻壞壞一笑,低聲在她耳邊說:“有人來了。”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耳邊,小源竟然渾身顫抖起來。果然兩個丫鬟提著水桶走過去了。感覺到了她的顫抖,伊淳峻低下頭仔細地看她的眼睛,小源又羞又氣地撇開臉,他怎麼了?她自己又怎麼了?伊淳峻放下她,她這才發現腿竟然都發了軟。剛想裝做若無其事地走開,就被他用力地壓在山石上,突起的石楞硌得她後背有些疼。“你……”她的臉漲得通紅。“在氣死我之前,把欠我的還我。”他看著她羞紅的小臉謔然一笑。“我欠你什麼了?”小源攥起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繼續發抖。“沒殺滅淩宮主,這個不算麼?”他又狠狠地吻她了,小源並不像前幾次那麼驚慌,直想推拒他。她顫抖地迎受著他的吻,甚至微微回應了他。伊淳峻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從她唇邊抬起頭,眼神迷離,“現在不行……”他低喃著大口喘氣。不行什麼?她又聽不懂他的話了。離得那麼近,小源用力地看著他的眼睛,“你喜歡親女人的對吧?你到底喜不喜歡男人啊?”伊淳峻噎了一下,緊緊地閉了下眼,再睜開的時候,她嚇得一顫。他站直身體,粗暴地拉起她的手,把一個涼涼的東西塞進她的手心。“如果遇到危險,你就吹響它!我一聽見哨聲,就會趕來救你!”他掉頭就走,小源虛軟地靠在石頭上,他又生什麼氣?難道……他喜歡她?他喜歡女人?這個最直白簡單的答案反而讓她有些不敢信。畢竟他太深沉,太詭異,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有她猜測不出來的目的。可是……伊淳峻看她的眼神,他的吻,他的身體……小源低頭看手心裡的東西——一個小小的,打造精巧的純金哨子。夏天的天空分外湛藍,小源站在假山石的陰影裡,看陽光照耀中的一切分外鮮明。望著闊朗無際的天空,她的心還是又沉又亂。“小源姑娘!站這兒乾嗎?!”裴福充手裡拿了把劍,額頭上密密地布著一層汗珠,嗓門依舊響亮。小源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說他老,真的老,頭發花白,下頜上的胡須都是白的。但是他的眼睛還如孩童般純真,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他布滿皺紋的臉竟然紅了。“小源姑娘,那天……就是南宮展那天……”他益發尷尬地撓了撓頭,“你可彆在意,我……”小源搖了搖頭,對著他感激地笑了笑,“裴大叔,我都明白,那是你職責所在。”這些年,也難為他了……“謝謝你能明白!”裴福充真誠地說,“以後有用得著我老裴的,儘管開口!”“裴大叔!”小源重重地叫了他一聲,鼻子有些發酸。看她這麼感動,裴福充有些不好意思,隨便找話說,“咱們彆站在大日頭底下了,我去看阿武,你也去嗎?”去看裴鈞武?小源還真有點兒提不起勇氣,伊淳峻嬉皮笑臉慣了,那天的事好像自然而然地過去就算了。要麵對平時一本正經的裴鈞武,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玩笑開得畢竟太尷尬了。“走吧,走吧。”裴福充熱情地招呼道,“菊源也在呢,正好說說笑笑。”小源點頭,裴大叔的心思還真是簡單,他希望她看見蕭菊源和裴鈞武相處甚篤,自己退避吧?蕭菊源在裴鈞武房間裡忙這忙那,照顧得十分精心。“小源,坐啊。”蕭菊源微笑著招呼她,小源抬頭看她,蕭菊源沒防備,與小源眼神相遇。小源的心一抖,蕭菊源眼睛的笑波是她似曾相識的陰狠,她在算計著什麼?心一驚,手裡的金哨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滾落到蕭菊源的腳邊。“這是什麼?”蕭菊源好奇的揀起來,仔細地翻來覆去看。“沒什麼。”小源的心湧起一陣不安,什麼都不想說。其實現在的情況和十年前蕭家莊何其相似,莫非蕭菊源想故技重施,引狼入室?“上麵有字,峻。”蕭菊源笑起來,“是不是伊師兄送你的定情物?說笑的,小源彆生氣,他喜歡的是男人嘛。”她終於伸手遞過哨子。小源接過來並沒說話,隻是把哨子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它被蕭菊源拿在手上,她的心竟很不是滋味,那是伊淳峻給她的,蕭菊源摸一下都覺得是玷汙。“應該是用來傳訊的吧。”一直沒說話的裴鈞武淡漠地說。“伊淳峻負責把守山口,他一定是怕小源出意外,才給了她一個哨子以防萬一。”蕭菊源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撅起了嘴,“武哥,你就不擔心我嗎?你就沒想到也給我做一個嗎?”她一半撒嬌一半認真地說。裴鈞武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以你的功力,隻要使出‘千裡鴻信’,我自然會趕來。”蕭菊源很滿意他的回答,美美地笑了。小源又不自覺地握緊拳頭了,那哨子像是要紮穿她的手心,很疼。裴鈞武還在受騙,可她卻不能說出真相。裴福充灌了大半碗茶,沒心沒肺地說:“菊源,剛才我看見大通在那邊領人開倉庫清點糧食,我們一起去吧,你也知道,大通那人弄不明白的。”蕭菊源有些為難,“我這兩天都沒怎麼來看武哥,就要走啊?”裴鈞武淡漠地說:“沒關係,你去忙吧,我沒事的。”“小源也走吧,讓鈞武好好休息。”蕭菊源自然不會讓兩人單獨相處,過來假作友善地拉小源的手。“小源,你留下,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裴鈞武突然開口。蕭菊源眉頭飛快地一皺,笑了笑,跟在裴福充身後離開。擦身而過時,小源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危險訊息,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了。房間裡隻剩她和裴鈞武,小源覺得一味不說話反而尷尬,“你的傷……好些了嗎?”裴鈞武看著她,她有些緊張地握著手心裡的哨子,鬆了鬆,又握緊。“伊淳峻……有沒有對你說什麼?”裴鈞武看向彆處。既然伊淳峻已經不打算再偽裝下去,一定會把前因後果向她說清楚的,尤其是……對她的心意。看她心神不定的樣子,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嗯。”小源恍惚地點了點頭,“那天,你們……”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小源,你真的看不出來嗎?”裴鈞武皺起眉,這話由他來說真是諷刺。“伊淳峻根本不喜歡男人,當初他造成這種假相,隻是過於戒備我,希望用這樣的方法讓我對他有所避忌,便於他行動而已。”小源了然點頭,伊淳峻一向陰險還戒心重,剛來的時候他是根本不會信任裴鈞武的,自然不想讓裴鈞武靠得太近,盯得太緊。不過這招以進為退,用得還真惡心,裝得那麼像!“他喜歡的……”這話裴鈞武到底不願說破,“那天,我隻是最後確認一下。他對你說了吧?他喜歡你。”他握緊拳頭,手指都有些疼。小源的臉不爭氣的紅了,伊淳峻沒說,可是他用行動表示得更明確。看著她嫣紅的小臉,滿是少女柔情的嬌媚神態,裴鈞武的心空空****。伊淳峻果然說了。他怎麼會不說呢?他也忍耐了很久了吧?不用偽裝下去,伊淳峻第一件事就是對她表白吧?“我……很矛盾。”小源有些苦惱,“他有太多的秘密,他好象什麼都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也太善於掩藏了……有時候我簡直有些怕他。”能有一個人說心事真好,這可人竟然是裴鈞武?小源有些感慨。大概是兩個人的心曾那麼靠近過,而他又是個內斂可靠的人吧,她跟他很自然地說起心裡的疑惑。“再深沉複雜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都是最單純的反應。”裴鈞武低低的說,他體會得太深刻!就因為他知道,所以他相信伊淳峻的真心。也許一直愛一個人很難,但開始愛一個人卻很容易!可能……隻需要遠遠地望見,甚至,隻是水邊粼光下的模糊剪影。
第33章 傳訊金哨(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