斕丹情急之下,跳起來一把拉住蘇易明,“等一等!”蘇易明原本已經抬腿準備走,她一拉,他隻邁了小半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斕丹,又探詢地看了看申屠銳,最後還是孫世祥一個勁兒給他打眼色。斕丹鬆開手,落回到腿邊無意識握成拳,她輕輕吸了口氣,堅定地直視申屠銳,“是因為我惹你生氣了麼?”她直截了當地問。申屠銳一臉爺正不高興的耍橫表情,被她這麼一問,冷冷一笑,“你覺得呢?”這倒把斕丹問住了,她低了一小會兒頭,“如果是,我向你道歉。”“不是。”這回輪到申屠銳斬釘截鐵,他接得這麼快,果斷得讓斕丹難堪。斕丹臉色蒼白,嘴唇動了好幾下都沒發出聲音,她乾脆抿住嘴,頓了頓,才又看向申屠銳,“你非要這麼對待五……蕭秉文?”“對!”申屠銳還變本加厲地提高了聲音。陰陰的天空這時候慢悠悠地飄落了雪花,已經開了春,雪也變得溫潤綿軟,雪片又大又潮,落在頭頂雙肩,倏忽就化為小小一個水珠。斕丹隔著疏落的雪花,淡淡看著申屠銳,突然頭一側,眼神也隨即落了下去,人就那麼靜靜地坐回火堆邊。申屠銳一愣,立刻故作平靜地撩起下擺,刷地一甩,架勢十足地也坐回火堆,看也不看斕丹。隻有蘇易明傻愣愣地站著,薄薄的落雪中有蒼涼的頂天立地之感。他突然叫了一聲,嚇了斕丹一跳,本能看他,隻見他雙手捂著左肋,眉頭擰在一起,嚷嚷道:“不好了!剛才吃太快岔氣了!好疼——”說著還不怕戲假地跌坐在地,撲騰起一陣灰土。申屠銳用鼻子冷笑,不屑地扇開麵前的塵土。斕丹當然知道這是蘇易明抖的小機靈,免得夾在她和申屠銳中間枉做小人。“準備上路。”申屠銳側頭對孫世祥道,“不用急了,傍晚能到肇陵就行。”斕丹毫無反應,她不知道要路過什麼地方,具體行程如何,反倒是蘇易明和孫世祥一臉詫異,同聲問道:“肇陵?”蘇易明拍了下大腿,“你不直接去潼野嗎?”申屠銳眯著眼看他,讓蘇易明有被居高臨下藐視的感覺,“蕭秉文不是被你抓了麼?我還急什麼?你那個土裡土氣的破縣城有什麼值得趕去的?自然要去肇陵疏散兩天。”蘇易明瞠目結舌了一會兒,又歎服地嗐了一聲,點頭道:“有理!”侍衛們紛紛上馬,斕丹也起身往自己的馬匹那兒走,申屠銳穩若泰山地坐在火堆邊沒動,蘇易明原本坐在地上,這時候向前蹭了兩步,也不怕衣服沾土,像小孩子耍無賴似的抱住申屠銳的腿,下巴撐在他的膝蓋上,眼巴巴地看他。“你乾什麼?”申屠銳都被惡心得起雞皮疙瘩了,使勁抖腿,也沒把他抖掉。 “哥。”他諂媚地笑,“我表現得好不好?”申屠銳冷冷說:“鬆開。”“你原本想拿喬,結果人家姑娘不理你,把你晾得臉都大了,都沒地方放了,要不是兄弟我,你怎麼收場啊?”蘇易明笑得很開心。“你想怎麼樣?”申屠銳太陽穴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我這麼聰明,這麼機靈,還這麼能乾,你將來是不是應該封我當上柱國?”蘇易明挑眉毛。“嗬嗬。”申屠銳麵無表情,“隻要你鬆手,大司馬都給你。”“真的啊?”蘇易明驚喜萬分,騰地坐直身子,鬆開手,就差搖尾巴了,“哥,你對我真好。”申屠銳不懷好意地衝他笑,點頭說:“嗯。”蘇易明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討好的表情都變僵硬了,“我怎麼……覺得……”他心裡沒底。“不用覺得。”申屠銳一揚眉毛,“以後你自然知道。”蘇易明看著他笑眯眯地起身上馬,坐在地上歎了好一會兒氣,抱怨道:“北漠人就是狡詐!”孫世祥上馬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叫他,“小將軍,走啊!”蘇易明立刻又笑了,爬起來飛身上馬,追趕隊伍,哈哈哈笑著說:“來了,來了!”馬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樹林裡開出來的道路彎彎曲曲,樹枝雖然還乾巴巴的沒有發芽,但重重疊疊,還是把視線遮擋得逼仄,讓人隻能看見前方不遠的路。斕丹走在隊伍中間,心情如天空般陰霾鬱悶,隻沉默地跟隨其他人,麻木前行。小半個時辰出了樹林,視野驟然開闊,眼前竟是一片蒼茫無際的草原。斕丹被這樣的場麵震懾,隻有在這樣的廣袤中,才能體會天似穹廬的高曠。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邊放聲高喊邊策馬揚鞭,無拘無束地奔騰起來,天地太高遠了,怎麼撒歡都那麼渺小無謂。斕丹也振奮起來,瘋狂地跑得帽子都被風吹掉,她玩命地加速,無所顧忌,所有的煩惱,甚至思緒,都在放肆的奔跑中,隨風而去。遠遠走來一大片羊群,大家都緩緩拉住馬,一陣瘋跑後也都有些累,申屠銳便命令下馬休息,侍衛們攏起火堆取暖燒水。斕丹下馬後還有些喘,耳邊隱隱約約聽見鈴聲,她笑著看如落入地麵的雲朵般的羊群,鈴聲是趕羊的老爺爺羊鞭上掛的,他的馬走得很慢,所以鈴聲也悠悠的。侍衛們招呼放羊老頭來烤火,老頭也不推辭,下馬湊過來,請大家喝他帶的烈酒。雪還在紛紛揚揚的飄,陰暗低矮的天空,蒼涼無際的初春草原,悠閒四散的羊群,幾匹低頭吃草的矯健的駿馬……斕丹終於覺得自己來到了邊疆。放羊老頭喝得高興,拿出羌笛吹奏,落雪的荒原被這高亢孤獨的曲調渲染得格外哀傷又壯闊。所有人都靜靜地傾聽,斕丹被那獨特的曲調和聲音迷住,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第一次聽人吹奏羌笛,這聲音特彆適合微雪荒原,像曆經滄桑的人,仍舊不肯屈服,從胸膛裡發出一縷縷哀歎吟誦,直達天際。她從來沒想過有這樣的聲音,這樣的曲調,這樣適合如此心境的自己,她的靈魂好像附在那縷尖亢的曲子上,穿過昔日的繁華,穿過斷頭台那天的風雪,穿過二姐祭拜自己的香火,從申屠銳身邊掠過,茫茫不知所往地落寞向前,天那麼高,地那麼廣,她……要去哪裡?曲子又什麼時候停?老頭終於吹完,大家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曲調裡清醒過來,侍衛們故意吵鬨著請老頭吃帶來的肉乾糕餅。“喜歡?”申屠銳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斕丹驚覺已經太遲,來不及拭去滿臉的淚水。申屠銳坐下來,緊貼著她,看著陰雲靄靄的天空,輕輕一笑,歎息般說:“心冷過的人,都會喜歡羌笛的。”他又說得這麼對,她又無話可答,她被羌笛的曲子弄得太憂傷了,心累得毫無防禦,覺得能靠著他這樣坐著,也很好,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飄啊飄,去那未知的前路。申屠銳突然拉住她,站起身,斕丹被動地被他拉起來,走向那個放羊老頭。“老爺子,你教教她吹笛子。”申屠銳大大咧咧地對老頭說,這會兒也不擺架子了,拉著斕丹坐到老頭身邊。斕丹很害羞,直皺眉,她什麼時候要學吹羌笛了?老頭笑著看了看申屠銳,又看了看斕丹,從自己的皮囊裡掏出一個新笛子,“這是我婆娘前兩天給我新做的,送給你們吧。”斕丹紅著臉,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被申屠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才怯怯地笑著接過笛子。老頭教起要領,斕丹在音律方麵不靈,學得認真,卻還是吹得荒腔走板。“真笨!”申屠銳數落,看不下眼地搶過笛子,他知道自己班門弄斧,向老頭笑著解釋了一下,“老爺子彆笑,我隻會這一首。”他吹起來,那曲子雖不及老頭剛才吹的那首激昂大氣,卻婉轉動人,像首婦人吹給心上人的纏綿思念之曲。他吹得很好,高低悠揚,悱惻歎息,像一位女子輕輕地傾訴,有些怨,更多的是盼,申屠銳吹著吹著,眼神悲戚茫然起來,似乎也沉迷在曲調之中,哀怨傷感。最後一個音吹得有些走調,他緩緩放下笛子,“這是我媽媽教我的。”老頭也聽得傷心,拍了拍申屠銳的肩膀,“小夥子,你吹的好。”他還豪爽地豎大拇指。申屠銳被他一拍,像猛然警醒,神色一滯,隨即淡淡笑了笑,起身招呼周圍,“走吧,時候差不多了。”他沒有再拉她,斕丹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傷感頹唐,也許隻是因為陰暗的天空和漫漫落雪。孫世祥趁人不注意蹩到她身邊,著急又懇切地小聲對斕丹說:“姑娘,千萬彆再惹王爺生氣了,尤其是今天。”斕丹雖然不知道申屠銳怎麼了,但是,那抹哀傷的背影就足夠她亂了心神,軟了心腸。她點了點頭,想起他病中喊媽媽的神情,或許不隻她才有……想要身邊有個人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