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披衣起來,門外太監通傳的聲響也足夠響,康熙漏夜傳來的旨意可不是玩的,屋子裡很快亮起了燈,伺候的奴才也顧及不了這般許多,手腳慌裡慌張。

程婉蘊也從睡夢中驚醒。

她下意識去摸身側的床榻,卻摸到一片冰涼,太子爺早就起來了,她立刻就掀開帳子往外看去,隻見太子爺腰杆筆直,正背對著她站在十二折雕達摩悟道的酸枝木屏風架後頭,從容不迫地穿衣戴冠,他一顆一顆將衣襟的盤扣扣上,並不慌亂,程婉蘊頓時鬆了口氣。

若是往常聽見這樣的聲響,她是不會在意的,康熙半夜來叫太子爺的時候雖不是日日有,但也是一有什麼朝堂大事就隔三差五擾人清夢。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是康熙四十七年,程婉蘊自打翻過年就開始提心吊膽,即便養尊處優、迫使自己照舊好好過日子,還是不明緣故地瘦了好幾斤。

人到中年,向來隻有無故發胖的,她這樣無故消瘦,反倒證實了她心中對待圈禁之事早已沒有當初剛入宮時的隨意。那會兒想著不過換個地方躺罷了,也沒什麼。如今深入宮闈十多年,她已經知道圈禁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會有很多人被連累,會有很多人死。太子爺倒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他周圍所有所有的人都會被當做黨羽株連,不僅是姬妾子女、妻族屬人,那注定是一場大血洗。

程婉蘊有點怕怕的。

太子爺穿戴整齊,又囑咐何保忠去取香爐香案預備接旨,這才轉過來走到床邊坐下,安撫地摸了摸她還帶著剛睡醒的溫軟的臉,輕聲道:“天還沒亮,快躺回去再睡會兒,彆擔心,是十三十四來了。”

程婉蘊望著太子爺欲言又止,即便是十三爺和十四爺,大半夜過來隻怕也談不上好事,但她知道自己在這兒上頭幫不上忙,隻能點點頭,強撐著笑了笑,將他的手拽下來,緊緊握在手心裡,說道:“二爺去忙吧,我等你回來。”

胤礽笑了,他是看到她如臨大敵的臉笑的,這表情做在阿婉臉上格外有喜感,就像個鼓鼓的包子,他將手抽了出來,他兩隻手捏住她臉頰,將她因過於緊張而快要抿成一條線的嘴角向上拉了起來,程婉蘊頓時吃痛:“嗷。”

“彆怕,你的爺沒那麼容易倒下。”

胤礽鬆了手勁,替她揉了揉麵頰,丟下這句話便起身邁出了門檻。

胤祥和胤禎立在院子裡,太監們手持八角宮燈照亮了兩人腳下見方之地,身後卻仍舊是濃重得化也化不開的黑夜,像隻噬人的巨獸趴在二人肩頭,壓得他們在靜候中都有些喘不過氣。

不多時,見胤礽一身杏黃蟒袍出來,他們二人立刻領著身後親兵跪了下去,朗聲道:“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千歲!”

“兄弟之間不必多禮,起來,皇阿瑪有旨意給我?”胤礽抬手虛撫,語氣平靜。

見過更為慘烈的夢境後,他望著十三和十四仍然年輕意氣的臉龐,隻會覺著慶幸,他慶幸他十幾年來一日不曾懈怠,也慶幸這一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終究不是沒

有回報的。

“是,請太子爺接旨……”胤祥神色凝重地念完了這沒頭沒尾的聖旨,“……欽此。”

胤禎一直在旁邊觀察他這個二哥的神色,見他跪下接旨,聽了旨意神色越來越吃驚但卻不見慌張,隨後又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的地方,胤禎心裡也有了底——隻要太子自己沒有破綻,欲加之罪便成不了真!有人陷害不可怕,就怕他那冰塊似的四哥跟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十三信錯了人,那可就真是掉了茅坑一身屎尿洗不清了。

“兒臣胤礽接旨,兒臣自幼聆聽聖訓,從來不敢冒犯鬼神,請皇阿瑪明鑒。”胤礽磕了個頭,“清白之身,沒有什麼怕人查的,十三弟、十四弟隻管秉公辦差就是。”說完就讓何保忠帶著幾個太監過來,先收拾出一個空院子來,讓這些兵丁進去搜查,確保無事後便將太子嬪娘娘、四福晉及膝下阿哥格格都挪過去,後續再挨個院子搜檢,這才不會驚擾了內眷。

胤禎眼珠一轉,忙裝作不耐的模樣,對身後的侍衛統領嗬斥道:“沒聽見太子爺吩咐嗎,還不快跟這幾個公公去?搜查難不成還要爺陪著?你們自去忙就是了!”

十四爺的脾氣大,紫禁城內外無人不知曉,侍衛統領自然也知道,惹得這位爺不高興,回頭可沒有好果子吃,隻得連忙應了,忙率部眾列隊出去。

胤祥念完聖旨便連忙上前將胤礽扶了起來,等人都出去了,對上胤礽詢問的眼神,也隻能搖搖頭,說起了他們如何接到旨意、氣氛如何緊張,艱澀道:“事出蹊蹺,皇阿瑪那兒不知出了什麼事,忽然就遣了我們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