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變臉變得極快,不過半日功夫,這鉛灰的天顯得愈發重了,被風推著緩緩地遊動著,雪沉沉地下著,胤褆頂著風雪急匆匆走到月華門,正好遇見剛從榮妃宮裡過來的胤祉、胤祐,三人對視了一眼,不及說話就被小太監們著急忙慌地迎了進去。
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往日裡囂張跋扈的胤褆卻也顧不得了,皇阿瑪急召,是十四以上成年的所有阿哥都被傳喚,這是極少見的!連瘸腿的老七都叫來了,隻怕是極大的事了。
見駕之處就在勤政殿背麵的西暖閣中,胤褆進去的時候太子、四五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都到了,還有佟國維、明珠、張英及李光地等天子近臣,相互施禮見過,胤褆領著老三、老七掀起袍子跪在康熙麵上:“兒臣見駕來遲,請皇阿瑪責罰。”
康熙盤腿坐在炕上,身上還是家常的黃緞彩繡平金龍棉龍袍,馬蹄袖挽了起來,心事重重地望著麵前炕桌上一堆堆奏章如山巒,他手裡捏了一本壓著八百裡加急火漆的牒報,想來康熙應當是如往常每一日一般坐在殿內批閱奏章,卻不知忽然收到了一份怎樣的牒報,讓他不僅叫來了信重的朝臣,還將所有兒子都叫了過來,見胤褆跪下請罪,他隻擺了擺手:“給直郡王、三貝勒和老七拿張椅子。”
胤祉聽到康熙這個稱呼臉上一白,他的郡王爵位在敏妃百日忌辰之後就給革了,降為貝勒,淪為了兄弟們的笑柄,以至他壓根聽不得三貝勒這三個字。胤祉下意識往胤祥所在的方向看去,兩人視線相觸,胤祥立即目露凶光,本來平放在膝上的手立即團成了拳頭。
胤祉頓時覺著鼻梁骨又疼了,想起這事兒胤祉心裡也很委屈,他素來愛潔愛美,平日裡習字抄經都要焚香淨手換上道袍才肯動筆,因敏妃過世,他一百日沒剃頭,胡子拉碴,額前長出來黑乎乎的毛渣醜得讓人不能直視,胤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偷偷躲在郡王府裡剃了剃前頭長出來那點碎毛,原本以為不會有人知道,誰知治喪時胤祥這家夥眼睛那樣尖,不僅瞧了出來還給了他一拳。
動手打了兄長,這小子還不解氣,披麻戴孝扯著倆哭哭啼啼的八公主、十公主就去了乾清宮,榮妃那麼大年紀替他跪下請罪求情,跪了兩個多時辰,後來三兩天膝蓋腫得都下不來床,卻還是將他郡王的爵位告沒了,胤祉也目光幽幽地望著他,最後兩人都憤恨地收回了視線。
三人坐了下來,康熙才沉聲道:“人來齊了……老十、十二、十三、十四你們年歲還輕,這回叫你們過來,不大與你們相乾,隻是讓你們也都聽一聽、知道知道這外國夷人的狼子野心!這些外邦之人是怎樣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我大清的!”
言罷,康熙側頭對梁九功道:“給他們都看看!”
康熙手中那份牒報已抄錄了二十來份,這般要緊的奏報梁九功不敢假手他人,親自下來躬著身子挨個分發給堂中各位大人和皇阿哥們:“請太子爺、各位大人、各位爺覽閱。”
胤礽接到手裡,將那折本打開一看,也不由皺起眉頭。
這消息是從廣州港口來的,正是格爾芬所遞。如今大清海貿昌盛,從北到南沿海一共沿著各大港口新建了上百個炮台,將沿海海防線串連成了一線,水師也壯大非常,朝廷重視、武器革新、訓練極刻苦,較之胤礽替康熙南巡之前,已有了極大改觀,再也不會出現海寇登岸襲殺百姓之事了。
水師一是護衛身後沿海百姓二是護航出海商船,如今大清周邊沿海、內海已無海寇蹤跡,每到冬季,大清出海的商船不絕如縷,千帆競渡百舸爭流,但海貿繁榮的背後仍舊帶來了新的危機。
除了前往澳洲新開發的新航線,大清其他的海貿也得走馬六甲海峽,但已經製霸東南亞多年的荷蘭卻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明清兩代與荷蘭等西方外邦國的交鋒從未斷絕過,直到明朝實施嚴苛的海禁,拒絕與荷蘭貿易通商,又動兵將他們從澳門趕走,似乎才平靜了下來。
尤其東南亞一線的水文圖、航海日誌全在荷蘭人手中,他們一開始還挺歡迎大清開放通商口岸的,試圖將貨物傾銷給大清,但他們的巴西木、薑、奴隸、棉花和皮革等商品,大清的百姓和達官貴人都不是很買賬,這些玩意兒除了那什麼巴西木之外,他們都有啊?而且那木頭瞧著也不咋地,咱的金絲楠木、酸枝木、紅木哪個不比這玩意好看又漂亮?真寒酸……不過人家大老遠來了都來了,怎麼好讓人空手回去?於是荷蘭人反而被天生有生意頭腦的沿海商人反向高價銷售了各式各樣的絲綢、茶葉、瓷器、香料……
荷蘭:沒從大清賺到一分錢,還花光了所有。
實際上正是如此,在西方各海貿大國眼中,華夏在他們心中遠比印度與其他東南亞小國更重要,大航海時代最掙錢的幾類貨物裡,華夏就占了四樣(茶葉、絲綢、瓷器和蔗糖),當有一天,荷蘭人習慣性地打劫了一艘從東方滿載而歸的葡萄牙貨船後,靠著船上的絲綢、漆器、瓷器等貨物荷蘭人的東印公司在歐羅巴賣得了三百五十萬荷蘭盾的天價收益(九萬五千盾就值一噸白銀),也就是將近四十噸白銀之後,他們就眼冒綠光了。
而這隻是一艘船的貨而已。
還是無本買賣最賺錢了,與其花大價錢跟大清進口這些貨物,不如直接打劫啊?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們猶如醍醐灌頂,從此就開始玩陰的了。
而大清海貿起步晚,隻能從荷蘭人、葡萄牙人手裡買航海圖和水文圖,那些外邦人賣給大清商船的全是錯漏百出的海圖,導致大清商船經常出現船毀人亡的事情,而荷蘭人就跟在沉船後頭打撈大清商船上的貨物,白撿一堆好東西,然後全運到東瀛換銀子,換了銀子再到大清換絲綢。
但華夏兒女的堅韌是這些外邦人難以想象的,外邦海圖不靠譜,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沿海的漁船、商船紛紛開始自己測繪水文,隻要出海就帶著測深錘,拿自己的性命和經驗去實驗各種航道,無論經過任何港口與海岸,在補給與等風來的時候,還會留下航路指引標誌,留給後來經過的華夏商船作為借鑒與指引,很快,開了海貿三年了,馬來、印尼及馬六甲海峽附近的
航線包括洋流、淺攤、小島附近的水深都已被華夏人自己探明,並一一記錄畫成了海圖與航海日誌。
從此船毀人亡的事情就很少發生了。
一計未能得逞,這些外邦人就改陰謀為陽謀,幾個大的西方海貿國合力把持了航道必經之路的海峽周邊小國,將馬六甲當做據點,紛紛換上武裝船隻、配置火炮,組成一共二十五艘的私掠船,對所有經過的大清商船收取高昂的過海費。
不給?開炮。
有一艘大清民間大商船被攻占後,他們將船鑿穿了,將船上所有人綁了起來,搬空船上貨物,就這樣傲慢與不屑地看著那商船在海麵上緩緩地沉了下去。這事兒就發生在格爾芬出海之前不久,船上的人都死絕了,因此還沒來得及傳回京師。
格爾芬從廣州出海也必須經過印尼,沿途受到好幾次外邦私掠船的騷擾與襲擊,但他這回帶的是大清的水師艦船,各個帶炮帶手銃,為著他能夠順利遠洋澳洲、接管那巨大的飛地,康熙給他的船全是新的、最好的,連上頭裝的炮都擦得鋥光瓦亮,給的水師也儘都是年輕力壯精銳之師,格爾芬也不是什麼信男善女,作為一個紈絝四十多年的老紈絝,他踩在船頭剔著牙,當即將那被迫再次出海的悲憤與還是沒摸到清倌小手的痛苦全都發泄在了那些外邦船身上。
一個炮打到他主艦右舷不遠處海麵上,掀起巨大的浪花,澆了格爾芬一頭一腦的海水。
“王八羔子,敢騎到你大爺頭上拉屎,掉頭!掉頭!給爺打!狠狠打!”
格爾芬頓時將牙簽一摔,大喝道。
於是才剛剛出海不久,就跟外邦人打了一架,擊沉了對方三艘大船,自個的船炮打空了、也傷了幾艘船,於是拿繩索拖著傷船又灰溜溜地回了廣州,格爾芬氣血上頭逞一時意氣打完了才後悔,生怕被康熙責罰,一邊自己私掏腰包修船,一邊連夜寫了牒報折子,八百裡加急送進了京師。
格爾芬有點小聰明,他讓人搜集了不少外邦人劫掠我大清商船的事跡一並寫在牒報裡,將他的魯莽行徑美化成了為民請命、義憤填膺、不得不反擊,也算是歪打正著,把遠在深宮中的康熙從躺著收銀子的美夢中喚醒了,再次看清了這些外邦人露著獠牙的真麵目。
如萊布尼茨與那英吉利商人般和善的總歸是少數,格爾芬還在牒報中寫道:“據廣州港口海貿商行統計,康熙四十年至康熙四十三年,外邦人便在短短三年內在水師巡視不到的遠海劫掠了三百餘艘大清商船,此外,他們還控製了大清沿海附近的幾處商船補給的小島,將島上11個貨棧、100多頭牛、雞蛋家禽都洗劫一空,還曾試探想登陸澎湖,被百姓發現,水師將其趕了出去,商行稱,靠著這等空手套白狼的行徑,外邦人劫掠大清商船一回,至少能獲利八噸白銀……”
一艘船就能得八噸白銀……換做大清的計量單位,也就是16萬兩白銀,他們劫掠了三百多艘,就算三百艘,也有四千八百萬兩銀子了!這群外邦人劫掠得的錢財比大清一年賦稅都要多!!
精通算
學的康熙和胤禛立刻就在腦子裡反映了過來,尤其是素來勤懇節儉、戶部每一塊銅版都算得清清楚楚的胤禛,那顆心直接就碎了、滴滴答答地流了一灘血,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胸口。
胤礽正好瞥了眼已痛不欲生的老四:“……?”這孩子咋了?突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