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今兒L正好得閒,自鳴鐘的銅指針都還未指向四點,康熙就已早早起來打完布庫,用完早膳,把辮子一甩在養心殿接見臣工。

今兒不是大朝的日子,處理完幾l項重要的政事,天都還沒亮。

打發完幾l個內大臣,想著軍備已經議好了,老八那頭銀子也催繳回來了,算得上事事順遂,康熙心裡頭鬆快不已,因太子妃昨個說那救濟銀子的事情,他又想起太子寫的那封海防建製折子,寫得很是不錯,高屋建瓴又腳踏實地,也不知是太子和老四老五一塊兒L想的,還是在地方官員裡遇著什麼有大才的人了……康熙看完了實在滿意!

等太子回來,他們父子倆該關起門來,好好說說心裡話才是。

進而,康熙順理成章就想起去了上書房有幾l日的弘晳,也不知他年紀這樣小,字學得怎麼樣了,又習慣不習慣?弘晳生得和太子幼時極像,性子卻又更平和安然,讓人不禁想多疼他,不像太子幼時追貓攆狗的,皮得差點把乾清宮的琉璃瓦蓋都給掀了。

康熙想到這兒L,不由露出一點笑意來,扭頭對梁九功說:“朕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走,去上書房瞧瞧阿哥們今兒L書念得怎麼樣!”

梁九功連忙彎腰“嗻”了一聲,就要派小太監去上書房通傳,被康熙擺手製止了:“哎,不要給那群泥猴子通風報信,咱就悄悄地過去,否則怎麼知道他們是真的勤學還是裝模作樣?轎攆也不必套了,今兒L天好,就這麼走著去。”

皇上有這個閒心,誰敢嫌路太遠?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頂著四角剛亮起來的天往上書房去了,結果走到一半又下了濛濛細雨,幸好梁九功是個預備周全的,隻一個眼色,後頭專門拿東西的小太監立刻抽出大油紙傘來,梁九功滿意地對那小太監點點頭,那小太監退下去時興奮地滿臉通紅。

梁九功親自打開明黃大傘移到康熙頭頂,康熙其實覺著這樣綿綿的雨實在不必打傘,但他說這話肯定會被底下的奴才嘮叨,尤其是梁九功這老貨,所以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腳步微微頓了頓,繼續往上書房走去。

天越走越亮,走到上書房前頭的甬道時,竟然大老遠就瞧見了弘晳一行人。

康熙停了步子,看弘晳小小的人窩在太監懷裡還有點打瞌睡的樣子,腳邊竟還有條大黑狗替他咬著書籃,甩著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瞧了就覺得有意思——太子五歲的時候,康熙也把自己最喜歡的一條黃犬給了他,還手把手教他怎麼調//教獵犬,那條黃犬也一直跟著太子,在打獵時替他掙了不少光,後來有一回在木蘭遇虎,那黃犬也分毫不退,衝著猛虎狂吠不止,差點就給老虎咬死了。

梁九功盱著康熙的神色,在一旁用十分懷念的口吻搭腔道:“皇上,您瞧弘晳阿哥跟太子爺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人又都行二,真是天賜的緣分似的!哎呦,方才奴才乍一眼瞧見都想掉淚呢,以前奴才也這樣背著太子爺上學,這一轉眼,怎麼太子爺的

孩子都這樣大了。”

“是啊,日子過得可真快。”康熙聽得心中一動,果然也唏噓不已,慈愛地望著弘晳揉著眼從那高個太監身上下來,又從狗嘴裡接過書籃,還認真和狗說話:“旺財,你在門口等我哦。”,狗也不叫,隻是親昵地蹭著他的腳,尾巴搖得飛快,弘晳這才進了上書房。

“這孩子和保成一個樣,”康熙含笑回憶著,“保成也是小時喜歡貓啊狗的,朕不讓他帶去上書房,他還把小狗塞書箱裡偷偷帶去。”

梁九功聽著也笑:“奴才也記得,回來還挨您打了手板!”

“胡說,朕哪裡舍得打他,不過拿藤條嚇唬嚇唬他,這收著勁打呢,才沒挨著兩下,就哭得滿臉是淚,那叫一個可憐,朕哪裡又忍心再打?”

梁九功陪著康熙回憶著太子幼時的事,走到上書房門口,康熙便撅著腚從門簾縫隙裡偷偷往裡瞧,這會兒L師傅們還沒來,屋子裡嘈雜一片全是猴崽子在胡亂吵鬨,康熙看得直皺眉,還掏出懷表確認了一眼,心裡嘀咕:“雖說還沒到時辰,但這些師傅也太怠懶了,阿哥們都到了,他們竟然還沒到,哪裡有讓主子等奴才的道理!”

他決定明兒L朝會要把幾l個授課師傅都留下來好好教訓一頓!罰俸!狠狠罰!

蹲在門口的旺財見康熙撅著屁股探頭探腦,很是不解地歪了歪頭——它認得康熙的味道,毓慶宮裡經常有他的味道,寧壽宮也有,兩個主子身上偶爾也會帶上這種味道,所以它沒有叫。

康熙眼角餘光瞥見了旺財圓溜溜的眼睛,頗有些尷尬地直起了身子,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地拍了怕衣角,見那狗還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康熙揉了下它的腦袋,那油光水滑的短毛讓康熙都忍不住再摸了下它的背脊,低聲誇道:“真是條好狗!呦,你這骨架也漂亮!腿也結實,爪子真大,這跑起來指定很快,是個打獵的好狗!”

結果太子卻讓這樣一條好狗給兒L子拎書籃子,康熙不讚同地搖搖頭,真是暴殄天物。

應該拿到獵場上去跑啊!

擼完狗,康熙突然發覺不對勁,裡頭吵鬨的聲音越來越響,康熙忍不住再次撅腚偷看,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幾l個兔崽子怎麼打起來了?

好哇!又是十四那個臭崽子在欺負人!十五當年早產,生下來就比一般人孱弱,養了那麼多年也小臉尖尖,軟弓都拉不開,他不體恤弟弟就罷了,竟然還為了一件衣裳辱罵庶母?永和宮會少這麼一件衣裳?豈有此理!

近幾l年越發寵愛王氏的康熙簡直出離地憤怒了!

他就要起來進去收拾十四,誰知弘晳突然開口說話了,聞言康熙微微一愣,隨即便讚許地點點頭:好孩子!說得有禮有節、不卑不亢!

這麼小年紀就能說出這樣有條理的話,這孩子和保成一樣聰明啊!

還沒等康熙感慨完,就聽十四又一通胡攪蠻纏、凶相畢露,竟然還要打人,康熙站在門口都有些暈眩,這孩子在永和宮裝得十分乖巧,康熙原本念在他是德妃幼子,養得驕縱

些也是有的,想著他長大了也就好了,但今日一見,卻不僅僅是驕縱的毛病了。

恃強淩弱、以大欺小、欺辱庶母,品性如此頑劣,德妃就是這樣教子的?

康熙實在忍不了了,裡頭十五勸不動已經被十四甩到地上,弘暄的太監過去抱住十四的哈哈珠子也被一腳踹開,弘晳還沒反應過來,身邊幾l個太監就全被摁倒在地了。

“都給朕……”康熙就要一把掀開門簾子,突然聽見弘晳著急地大喊:“旺財!旺財——”

康熙隻覺著身邊襲來一陣迅疾的狂風閃電,剛剛自己誇過指定跑得快的黑狗還不等話音落下就已經利爪一蹬、高高竄起,那大狗尾巴差點都甩到康熙的臉上,隨著裡頭一陣驚呼與尖叫,康熙冷汗都下來了,連忙掀起簾子跟進去——

隻見大黑狗咆哮著踩在十四身上,但這狗卻沒有咬人,隻是摁著十四不許他動彈,而十四的哈哈珠子卻和主子一樣凶狠,已經敲下桌子腿往狗身上狠狠地打:“畜生!快放開十四阿哥!我打死你個畜生!”黑狗吃痛,卻隻是發出咆哮狂吠,沒有傷人,也不肯放開十四。

這時,弘晳身邊那個原本被壓到在地的高個太監趁著沒人監管,連忙撲過去把打狗的哈哈珠子撞倒在地,兩人扭打在一起,他文文弱弱打不過那哈哈珠子,隻能拚命抱住他、拖住他的腿,不讓他起來,自己吃了好幾l拳,眼睛腫脹睜不開,卻還記得衝嚇得發抖的弘暄嚷著:“大阿哥!帶二阿哥和旺財先回寧壽宮!再派人去毓慶宮給太子妃報信,快啊!”

弘暄身邊有個太監是太子妃給的,還算機靈,趕緊撒腿就跑。

“不必了!朕全看見了!來人!住手!!”

帝王的咆哮就像靜止符咒,一時間亂紛紛地上書房塵囂及散,一瞬間跪滿了鼻青臉腫的人,弘晳看到了康熙,第一反應卻不是跪,而是跑過去摟住旺財,用還沒旺財高的身子企圖將身後的狗藏起來,他小臉煞白,用一種恐懼的目光望著康熙。

“皇瑪法,”小小的孩子戰戰兢兢,拚命摁著那狗頭,不讓它抬起臉,語無倫次地說,“旺財是好狗,它沒咬人,它是為了保護我。”

康熙望著弘晳這幅模樣,想起了多年以前,那個因貓慘死而慟哭的小小保成。

他眼眸隨之一暗。

年輕時剛做阿瑪,不懂體諒孩子的心思,隻知道嚴格地要求他做到至臻完美,如今年紀大了,康熙慢慢地更看重父子親情了,回想起來卻也覺著那樣的保成……的確可憐。

那時候的保成,隻怕和現在的弘晳一樣,心裡又傷心又委屈吧?

隻是現在弘晳還能護著狗,那時候的保成卻隻能無望地對著摔爛的貓屍哭。

康熙一大早的好心情全被敗光了,頭疼地摁住額角——自己的兒L子、孫子不好處置,但身邊的奴才可以先打!康熙淩厲的目光掃過十四阿哥的那幾l個哈哈珠子,沉聲發話:“把這幾l個縱著十四阿哥胡鬨,非但不勸阻還作威作福的奴才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十四剛從

狗爪下爬起來,聞言大哭道:“皇阿瑪!是他們放狗咬我,我頭都撞青了,您瞧我傷得!嶽安他們是忠心護主,您怎麼還罰我的人?”

“咬你了?你當朕什麼都不知道呢?”康熙實在怒極了,十四竟然在他麵前還敢顛倒黑白耍心眼,好大的膽子!若是他沒有過來,回頭追究起來,是不是他就要用這伶牙俐齒把錯全都推到彆人身上了?這樣的心腸……康熙一時心驚又心寒,在他沒有留意到的地方,十四竟然已經長成了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以後大了還了得?對這孩子不能再這樣放任不管了!

康熙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禁冷笑道,“怎麼沒咬死你這個不孝不悌的畜生!你給朕聽好了,以後不許你再來上書房!今兒L回去就在阿哥所裡好生反省,再不許出來一步!到了七月,皇太後要去五台山修佛,你也去伺候著,朕會派禁軍看著你!哪一天把你的歹毒性子掰回來了,再回宮!”

想想老大和老三,都是在內大臣家裡長大的,太子是康熙自己養的,老四是孝懿皇後撫養,老五是皇太後撫養,個個都養得好!

可見大族世家的底蘊還是有的,而十四又被德妃成了什麼樣子?之前老四守靈生病,她也不知道關懷,夜裡鎖了宮門讓親兒L子發著燒淋雨,可見從來就不懂如何教子!

十四晴天霹靂,他一時哭得眼淚鼻涕全出來了,膝行道康熙腳邊:“皇阿瑪!彆這樣,兒L子知道錯了,兒L子不想離開額娘,額娘離了兒L子也不行的,她已經沒了六哥,四哥又不親近她,額娘隻有兒L子了,皇阿瑪……”

以往十四說這樣的話,康熙心底都會有些愧疚,對他們母子也更憐惜,但這回卻沒有被他的話動搖心智,他用一種陌生、冷酷的眼光看著十四,聽完他這句話,他眼裡的怒火熄滅了,隻剩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