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前殿擺了巨大的香案,程婉蘊帶著額林珠、弘暄隨著太子爺恭恭敬敬進獻三牲後,周圍響起了樂師彈奏三弦、琵琶和拍板的奏樂聲,太子爺又領著她和幾個孩子上前獻酒,共要獻三次。

薩滿身著腰係一十四條彩綢腰帶和九麵銅鏡的發裙與綴滿360顆貝殼的神衣,頭戴著裝飾著鷹翎的鹿角帽,胸前還掛著一圈猙獰的狼牙獸骨,手裡抓著獸皮鼓,每當程婉蘊他們獻完酒,他們就會吟唱著鄂囉羅上前跳舞祝禱,舞蹈動作都是學習野獸、雄鷹捕獵、生活的習性。

在滿人的心裡,薩滿能溝通神鬼人,能驅邪祛病。

胤礽拜得很虔誠。

跳大神的儀式最後,薩滿會赤足對著神案長拜請神,然後突然竄起!

程婉蘊頭一回那麼近距離看薩滿祭祀,被嚇了一跳,隨後就覺著很震撼。他把鼓抱在胸前,急速地甩動腰間的鈴鐺,後又將手鼓換成了柳枝,好似手握長槍一般,不停地翻轉挑起槍花,將柳枝上的露水均勻地撒在即將種痘的程婉蘊和幾個孩子身上,然後圍著他們情緒亢奮地邊歌邊舞,其他薩滿越發急促地敲擊著手鼓,那歌舞著的薩滿便仿佛踏碎鼓點一般跳動著,隨後直接赤腳跳上一旁鋪著碎炭火的地上!

殷紅的炭火在他足下騰起煙雲,他似乎真的被神附體了一般,覺察不出痛覺,不斷呼喊著咒語,又激烈、又神奇、又粗礦豪放,程婉蘊看得入迷了。

拋開迷信之說,他們隻是虔誠地信奉心中的信仰,由此而激發出來的力量,展現在她眼前,她能體會到那種動人心魄的感覺。

民俗真的很美。

祭祀結束後,程婉蘊和幾個孩子就要進痘房了。

痘房統一設置在宮門附近的下風口,由太監居住的廊房改建的,不算特彆狹小,裡頭是簡單的內外間,桌案床鋪一應俱全,倒有幾份民宿的感覺。

在程婉蘊和孩子們種痘之前,她身邊的青杏、碧桃、添金、添銀以及其他粗使宮女太監也都被太子爺下令輪流去種過痘了。他們就都是挪出宮外的種痘局去種的,不過也出去大多十天半個月也就回來了。

碧桃還給她看過手臂上的痘痕,告訴她如何點漿、如何症狀,隻燒了三天,脖子腫了兩天(大概是淋巴結腫大),但全身上下也隻出了七八顆痘,等到十八日左右痘痂脫落,手臂上留下了一個小疤痕,就沒了。添金更厲害,種完以後壓根沒什麼反應,隻有手臂上冒出幾顆小痘,連發燒都沒有。

程婉蘊深深慕了,這就是免疫力超群的人呀,跟後世疫情時的無症狀感染者一樣,都是不用受罪的天選之子。

碧桃和她說這些的時候,太子爺就站在門外。

那頎長的影子斜斜照進來,她就知道是太子爺怕她害怕特意安她的心。

但其實程婉蘊不害怕,她在後世就種過痘,不過那時候已經是注射的疫苗了,不會留下圓圓的痘痕,也不會有什麼症狀。

欽天監算了每個人的生辰八字,合了吉日,排在

最前頭種痘的是弘暄,他小小年紀一直以長兄的身份要求自己,明明嚇得臉都白了,卻還是挺直腰杆給太子、太子妃行禮拜彆,胤礽摸了摸他的頭:“不會有事的,你是阿瑪的小男子漢,要給弟弟妹妹做表率,勇敢些,知道嗎?”

奶嬤嬤會陪著他進去照顧他,這也是弘暄所有勇氣的來源,他乖乖地點點頭:“我會的阿瑪。”

太子妃也叫他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勉勵:“好孩子,平平安安地回來。”

弘暄開始種痘後兩天,哈日瑙海種痘、之後就是程婉蘊、最後才是額林珠。

程婉蘊由碧桃陪著住進去以後,就有個瘦而年老的太醫進來給她種痘,過程很快也不大疼,先用針一樣窄細的刀輕輕劃破她的手臂,然後將牛痘種膿包裡取出的膿液滴進她的傷口裡,為了防止沒種上,按例種四顆痘。

第一天她就發燒了,手臂上也生了十幾個痘。

程婉蘊都是低燒,但卻反反複複直到第九天才退燒,在這期間人倒沒有十分不舒服,隻是後來額頭和臉頰上也長了兩三顆痘,讓程婉蘊一點也不敢撓不敢動,生怕破了相。她還有好幾次在屋子裡聽見太子在外頭衝太醫發脾氣。

大概是因為她發燒一直不退吧,後來太醫過來的頻率都增加了,等程婉蘊第二十天左右終於結了疤,太醫顯而易見地大鬆了一口氣,他本就稀少的辮子在這二十天裡都快愁禿了。

程婉蘊不知道,為了這事,太子爺是天天過問的,康熙下了明旨不許他靠近痘房,他就隻好翻來覆去折騰他們這些太醫。尤其是額林珠十六天就順利出了痘房,比閨女更早進去的程婉蘊竟然還在裡頭發燒,這讓太子根本就坐不住。

太醫院的地磚都快被他來來回回磨平了。

幸好雖有小小波折,但幾個孩子以及她自己都種痘成功,尤其最讓胤礽擔憂的額林珠種得十分順當,已讓人十分欣喜,他立刻大賞特賞,在痘房伺候的上下全都領了銀子。

程婉蘊出來的時候太子爺就在外頭等著接,見碧桃還背著她那一包袱話本出來,一本都沒舍得落下的樣子,不由就笑了。當初要進去種痘,太子爺便讓額楚出去湊羅了一堆話本給她解悶,聽說額楚甚至打算自己養幾個讀書人辦個書局專門寫話本子了,畢竟宮裡的需求真的很大,程婉蘊這裡的話本都被王貴人借去看了不少呢。

種完痘唯一讓程婉蘊煩惱的就是,臉上留下了兩顆粉色的痘印,哪怕每日抹太醫院的祛疤膏也沒什麼用處,一顆在眉心,另一顆卻在左臉頰。

她原本臉上光潔一片,一顆痣都沒有的,現在突然多了兩個小點,她是怎麼看怎麼不習慣,每每梳妝就要攬鏡自照半天,關鍵是這痘印它還未消退,是紅色的,古代的胭脂水粉它遮不住!敷粉後,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胤礽為了慶祝孩子和阿婉都種痘成功,本想辦個家宴席麵,誰知阿婉心情不大好,時常對著鏡子歎氣,他也就作罷了。有一日晚上歇息,床帳子都放下來以後,他就捧著阿婉的臉看了又看,摸了摸她那兩顆痘印,

道:“你看這顆眉心痣,是佛祖在保佑你呢,人都說佛子才會長眉心痣。至於臉上這個,我常聽人說,痣也有講究的,這種就是福氣財氣的象征。”()

程婉蘊半信半疑地摸臉:“真的麼?”

?本作者南風不儘提醒您最全的《東宮福妾(清穿)》儘在[],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當然,我覺著很美,就像臉上生了朵桃花。”胤礽是打心眼裡覺著好看,尤其阿婉垂眸的時候,長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陰影,襯得臉頰那兩顆淡淡的印子好似被風吹落枝頭的桃花瓣,輕輕落在了臉上、眉間,滿是春光搖動之感。

程婉蘊被他說得臉都紅了:“太子爺嘴巴剛抹了蜜不成。”

胤礽便低頭去親親她:“我和皇阿瑪商議過了,一月初三啟程南巡,我帶你去,去實現去年我在柿子林裡對你的誓言好不好?”

程婉蘊聽完瞪大了眼,原本沉溺在深吻之中的她,就好似被五百萬彩票砸中了一般,隻覺著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這句話亢奮到沸騰了。

她知道太子爺要出門,但真沒想過能跟著去。

畢竟太子爺是肩負著差事的,不是閒逛,他帶兄弟們出門辦差才正常,她一個女人怎麼能跟去呢?尤其弘晳才三歲不到,程婉蘊都不知道他怎麼說服的康熙!

但太子爺的口氣卻好似這事已定下了。

“我真的能去嗎……能跟著您去嗎?”她聲音和手都在顫抖,不,她全身都在顫抖!巨大的期望與喜悅將她包裹住,天知道這一刻她的內心多麼掙紮又自責,因為想到能出宮,能離開京城,她竟然心底裡一點也沒有躊躇。

兩個孩子她都想不管不顧了。

胤礽望著她仿佛溺水之人在期望浮木一般的眼神,心裡也是一痛。

一直在宮裡的確太壓抑了,就連皇阿瑪每年也要找借口去暢春園、熱河避暑,也是這樣原因,一直困在四四方方的宮牆裡,的確讓人想要發瘋。

而他已經困了二十年了。

“我已經請求皇阿瑪同意了,我出門在外,衣食總要有人照顧,與其帶不合心意的宮女,不如帶你一個就夠了。至於孩子……額林珠和弘晳都暫住寧壽宮,弘晳一向乖巧懂事,額林珠雖然淘氣,但皇瑪嬤一直想念草原,我會讓哈日瑙海也常去寧壽宮請安,這樣由皇瑪嬤照顧你也放心。弘暄仍舊由太子妃照看就是。”胤礽將她抱在懷裡,去抓住她控製不住的雙手,按在自己的胸膛,用很低很低地說,“我明白你,我明白。”

阿婉在宮裡開心嗎?胤礽時常問自己,她是知足常樂之人,這是她的好處,但她真的喜歡宮裡嗎?連他自己都不喜歡,何況阿婉呢?隻是她比誰都懂得開解自己,不會鬱鬱寡歡罷了。

胤礽就知道阿婉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特意去迎合宮中的風氣。

抄佛經撿佛豆,阿婉從來不乾;宮中後妃時常學那些彈琴書畫、吟詩作對,也要看皇阿瑪那陣子寵愛哪一種美人,若是文采斐然的,宮裡便會掀起一陣學詩、學字的浪潮,若是精通四藝的,各宮來要琴的便多了,內務府的琴都來不及現做。

阿婉似乎守著自己小小的院子,也像

() 是守著自己小小的心。胤礽總有一種念頭——阿婉她從不往外頭張望(),得過且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是她甘於平凡、不求進取,而是她仿佛胸中有另一方世界,她已見過最好的景色,宮裡的那些,她都不稀罕罷了。

但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即便太子妃也不能免俗,為何胤礽會將阿婉兩個孩子送去寧壽宮,倒不是信不過太子妃,這是她主動向自己諫言的。

太子妃自打進門以後,就將自己的名聲立住了——在皇家媳婦裡,她要做最賢的。在對待長輩上頭,她也要做最孝的。

佛經她抄,彆人請安早晚一次,她一日五趟地問候。

即便早上已經和太子去請過安,她晌午、傍晚還是會去乾清宮問一句的,為了避免打攪康熙或惹人厭煩,她會視情形或是送上自己的針線、或是幾樣小食,或是叮囑下人要仔細伺候,並不是莽莽撞撞地求見。而梁九功素來偏袒毓慶宮,每回太子妃過來,甭管見不見,他都會在康熙麵前提一嘴。

除此之外,她每日都去陪皇太後說話、打牌,還特意命石家人去科爾沁部接來了以前伺候過皇太後的老仆人,讓她進宮來做些太後愛吃的蒙古菜、告訴太後科爾沁部的各種事情,懷念懷念幼時的事。

這件事她辦得極合太後心意,太後甚至拉著她的手落了淚,說這麼多年唯有太子妃真心想著她、孝順她。在康熙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大加褒獎,投桃報李地諫言道:“今年親蠶禮,哀家倒覺著該讓太子妃主持了,這孩子事事妥帖,實在是難得,皇上選的人果然錯不了。”

親蠶禮原本應當由皇後主持,但中宮空懸,自打溫僖貴妃逝世後,每年的親蠶禮都由四妃輪流前往先蠶壇舉行親蠶大典,這是執掌宮闈之前的必由之路,也是皇太後對她未來國母身份的重要認可。

皇太後的話分量極重,康熙雖未發明旨,但德妃卻已恰到好處地抱病了——今年原本是輪到她主持的。誰能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呢?何況這是太後願意給太子妃的臉麵,她哪裡敢相爭?聞弦歌而知雅意,德妃便隻好病了,她既病了,由太子妃來主持親蠶禮也理所應當了。

康熙因德妃遞的台階遞得正好、遞到了他的心坎上,在上書房誇獎、賞賜了十四阿哥多次,還特意打發太醫院院正為德妃請平安脈,賜下補品若乾,給足了永和宮臉麵。

行親蠶禮需取用皇後鳳印、寶冊,但親蠶禮後,皇上若不發話,誰還真的去找太子妃要鳳印不成?四妃都是宮裡的老人了,再不情願又如何,太子妃有皇上、皇太後站在身後撐腰,她們都得避退三舍。

以後後宮上下,就得聽太子妃的了。

所以在毓慶宮裡幾個孩子、側福晉都陸續去種痘以後,太子妃便主動找了太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