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要致富,先修路。漢代不似秦朝那般執著,非要修寬敞的直道。幾百年前,生猛的秦始皇逢山挖山,遇水架橋,修建的秦直道幾乎是一條直線,創造了一個世間難以複製的奇跡。
秦馳道的路基也是用反複炒過的熟土,還加入了鹽堿,夯築得非常結實。這樣修出來的秦直道寬敞平整、寸草不生,甚至可以並排好幾架4架馬車。
可以說是完全不計成本了……
但也有個致命的缺點,修馳道幾乎是用人命填的,錢財和昔年六國的勞力像是流水一樣填到了馳道裡,讓百姓苦不堪言。
修路搭橋方麵,漢朝充分吸取了秦苛政而亡的教訓,在馳道的基礎上,增加了不少官道。但不求寬度,能行車就好,不要求兩側一定要種樹乘涼和減少飛揚的塵土,也不斥巨資一口氣修完,而是每年在去歲的基礎上修整、延長或拓寬,務必不耽誤農耕和減少壯勞力的耗損。
燕綏也不是從無到有,用蠻力硬生生修出路來,主要還是整修以往坑坑窪窪的泥土路,以加寬和整平為目的。先在拓寬的道路一側鋪上水泥,等水泥乾透,再修另外一側,免得往來的車輛無法通行。
天蒙蒙亮,陽城的力役喝完小米粥就在督工們的吆喝下走出了營地,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挑著土籃子,有的則負責用馬車、木箱運輸砂礫、黏土、碎石子和石灰。
所謂力役,也叫更卒,漢代每個成年男子每年都得給縣郡做上一個月工,除非家裡有錢,便能用幾百錢來代替。
然而百姓家裡拮據,大多數還掙紮在溫飽線上,哪裡拿得出錢來?
鄉下的壯丁大都親身上陣服役,也就城裡服役的人少些,用錢抵工了事。
張鐵就是更卒中的一員,他本來熟門熟路地扛著鋤頭跟著隊伍走,都服了兩年力役了,這活他算是摸清了:
縣裡最常乾的就是秋收後把更卒召集在一起修路建橋,有時候還得開鑿水井和鹽井。隻要不是到深入到幾十米的地下鑿井,這活雖然辛苦,也勉強乾得下去,咬著牙熬一熬,一個月就結束了。
然而今年修路卻換了一種法子,他看著一群人被叫過去,把細碎石子、灰色的砂漿、煮過的糯米漿混在一起,用大力攪拌著,不由納罕:
這是在作甚,若是真想把路修得美觀,用青石板和磚頭不就行了?
他一頭霧水地扛著鋤頭去拓寬官道了,要修的路早就用長長的繩子給框了起來,免得人悶頭苦乾時偏離了道路。
在他們鏟平土地後,馬車運輸著碎石子緊隨其後,七八個人負責將石子均勻地鋪在路上。
再後頭,十幾個人把馬車上一桶桶攪拌好的水泥漿抬下來,塗抹在地基上。最後頭則是由壯漢們推著壓路石,輪流把路給壓平。
忙活了一上午,張鐵回頭一看,這路竟然比以往修得長了四五倍!少了反複夯實、敲打土路那步驟,改鋪濕漉漉的石漿後也太省力了!
在日曬下,那被督工
們稱為水泥的物逐漸變硬,竟看起來像鋪好的磚頭一樣平整了。
督工大聲吆喝著:“水泥剛鋪好,千萬不要上去踩!”
雖然好奇,壯漢們也隻敢用手指頭偷偷戳一下壓好的水泥,還是有點軟。為了防止落葉和鳥糞粘在尚未硬化的水泥路上,督工們還指揮著壯漢在上頭鋪上了一層稻草。
中午日頭最烈的時候他們能休息一個時辰。張鐵經驗足,知道更卒營裡吃不飽,臨行前特地在懷裡揣了個硬邦邦的大豆餅,分量足,能夠吃好幾天。
誰料還沒到晌午,遠遠地就傳來了一陣肉香,讓賣力的更卒們直咽口水。
“督工老爺們可真有福氣。”
然而不論心裡多羨慕,更卒們也隻能遠遠看著,張鐵心知等待他們的多半是麥飯和豆飯。他倒不奢求彆的,隻要能讓自己吃個半飽,下午有力氣乾活就行。
若是活兒乾不完,挨打還是小事,整個修路的更卒被餓上一整天都是常有的事兒。
誰料到了中午排隊打飯的時,竟給了他滿滿一大碗的豆飯,上麵蓋了足足有半掌大小的鹹肉。
竟然有肉!
張鐵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會有這樣的好事輪到自己頭上,普通人家一年到頭都嘗不到肉星兒味兒啊。他用力咽了一下口水,看向廚娘。
年紀不大的廚娘揮舞著這勺子,不耐煩道:“彆發愣了,擋路了擋路了!”
張鐵瞪大了雙眼,張了張口想說是不是打錯了,但瞅了一眼旁邊:大漢們碗裡都有肉,此時正默不作聲地把肉塞進嘴裡,大口嚼著。
人群連個騷動都沒有,顯然所有人都想的是趕緊吃完,這樣廚娘弄錯了更卒和督頭的飯也沒事兒,吃都吃了,最多挨一頓打。
張鐵愣了一下,也迅疾抓住肉塞到嘴裡。
肉很大塊,也很香。
幾年沒嘗過肉味的張鐵一邊吃一邊想:肉可真好吃啊,就是今天的廚娘和廚子們得倒黴了,少不得一頓好打。
他同情地看了廚娘一眼,誰料對方正嫌棄地對排隊的人喊:“一會兒彆直接上手抓,旁邊就有小溪,難道不會洗洗手嗎?”他們在範黃莊,食堂前麵可是特地有大缸的水和臉盆,專門讓人洗完手再吃飯。
手不淨,人就容易生病。
廚娘沒讀過書,卻牢牢把莊主說的“病從口入”給記住了,不但嚴於律己,還要求家人們都好好洗手。
一番話自然是被狼吞虎咽的大漢們當成了耳旁風,他們迫不及待地吃著飯,有的人嫌發的筷子吃得慢,直接上手抓。
木碗很大,是縣衙裡同一發的,上麵還有些木刺,顯然是急趕工出來的,但也比自己帶的要好很多。張鐵吃完了麥飯和肉,已經有了八分飽。懷裡揣著的豆餅有一股亂糟糟的味道,他珍惜地摸了摸豆餅,明天挨餓的時候豆餅就派上用場了。
督工大聲道:“以後這就是你們吃飯的碗了,自己好好收著!”
等著督工打罵發作的張鐵一頭霧水,他悄悄地
身旁的人:“這肉……就這麼讓俺們吃了?這麼好的碗也送我們了?”
身旁的人也是一頭霧水,顯然不相信天上會有這麼大的餡兒餅掉下來。
然而等下午乾完活了,也沒有人發作。張鐵等人悶不做聲地乾完了一天的活計,回頭一看,五六十號人已經把路給修了一裡,這可比去歲快多了!
看同行的人,也都覺得沒去年那麼累。
他們踩著日落回城裡的營地,回去後營地裡人聲鼎沸。白日裡不敢大聲說話的更卒們都聚在一起,張鐵身邊也有七八個同鄉,小聲激動地說:“你們中午吃什麼?”
張鐵一聽這語氣,詫異問:“莫非你們也有肉?”
同伴重重點頭:“有肉!我們督工還讓人燒了綠豆湯讓人解暑,真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更卒人多,他們七八個人被分到了四五個方向修路,這樣盤起來,竟是人人有肉!張鐵難以置信:“這是殺了兩口豬嗎?!”
燕綏的確是讓人殺了豬,趁著傍晚營地做飯的時候她過來了一趟。
更卒們隻見五六個長得凶神惡煞的衙役簇擁著一身著麻衣的男子走了過來。男子看著年紀很輕,眉眼間的神采很亮,一看就和彆人不一樣。
張鐵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和街上眼高於頂的讀書人不同、和莊主家備受嗬護的小兒子也不同,這年輕人長得也不夠八尺,穿得也不是綾羅綢緞,但在人群裡卻硬生生有種把普通人比下去一大截的感覺。
那年輕人來到更卒營,先是看了他們住的屋子。見膀大腰圓的衙役沒有驅趕人的意思,忍不住好奇的張鐵就跟在了他們後頭。
老實說,張鐵不知道臭烘烘的房間有什麼好看的,營地的房間很小,一屋子十幾個人擠在裡麵打地鋪。一排排的木屋倒是不少,但不少裡麵堆著雜物。
“怎麼連床榻都沒有?”燕綏皺著眉問。
“回您的話,更卒就來做活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督工頭陪笑道:“所以就準備了草席。”
草席現在還能抗,但到了冬季地上都是寒氣,很容易讓人生病。
燕綏看了一眼督工頭,忽然回頭,對張鐵說:“你過來。”
“我?”張鐵回頭看了看,見那年輕人還是看著自己,不由誠惶誠恐地指了指鼻子。
“就是你,彆怕,”燕綏溫和道:“我有話問你。”
張鐵踟躕地走上前:“長官……”
督工頭提醒:“是燕縣丞。”
竟然是燕縣丞!張鐵心中的惶恐散去了大半,饒使住在縣裡最偏的村裡,他也在進城的時候聽說了,縣丞是個大善人。
不但以工代賑收留了大量的流民,還慷慨拿出家傳的秘藥救死扶傷,百姓買退燒藥和金瘡藥一點都不貴,救了好多性命!
張鐵忙忙道:“縣丞大人您儘管吩咐,鄙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啊。”
燕綏笑道:“你不必這麼嚴肅,就是問問你們晚上睡得怎麼樣?”
張鐵撓了撓腦袋:“還行,白天太累了倒頭就睡,就是有時候半夜被蚊蟲叮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