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一邊走進府中,一邊問遊守禮:“我爹身體如何?”
遊守禮回道:“今日讓太醫來請過脈,老太爺身子硬朗,精神矍鑠,老爺放心。”
朱翊鈞本已經打算回宮,見了張居正,忽然改變主意,又從牆上一躍而下,攔在他身前。
一旁的張府總管遊守禮嚇一跳,差點脫口而出“進賊了”,定睛一看,這賊可不是一般人,乃當今聖上。
趕緊跟著他家老爺,跪下給朱翊鈞磕頭:“參加陛下!”
張居正飲了酒,動作有些遲緩,朱翊鈞攙他一把:“聽說,張先生有煩心事,找故友借酒消愁去了?”
張居正一愣:“是誰說的?”
“是……”張若蘭的名字到了嘴邊,朱翊鈞轉身指向遊守禮,“是他說的。”
遊守禮在家排行老七,人稱遊七,張居正幾l個孩子都稱他七叔。
遊守禮剛站起來,膝蓋還沒伸直,又“啪”的跪了下去:“小的那是,那是……”
朱翊鈞問:“是什麼?”
“唉~”遊守禮誇張歎氣,三分真情,七分表演:“小姐這幾l日心事重重,今日又坐在回廊下獨自淺笑。恰逢老爺回來,訓斥了兩句,便轉身離開。”
“小的安慰小姐,這才說,老爺這是為公事所擾,讓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朱翊鈞又問:“那借酒消愁又是怎麼回事?”
張居正輕輕搖頭:“酒喝了,卻不是消愁,乃是賀喜。”
一人又看向遊七,後者一驚,趕緊解釋:“這不是,殷大人送來帖子,請老爺赴宴。”
“殷大人?”朱翊鈞略一思索,“殷正茂。他回京,不求見天子,卻請元輔喝酒。”
張居正今晚喝了酒,現在仍是微醺狀態:“那可不止臣一人赴宴。”
朱翊鈞笑道:“還有汪道昆吧。”
張居正拱手一拜:“正是!為石汀(殷正茂號)接風。”
他們幾l人乃是同年,也是如今仍然活躍在朝堂上,為數不多的丁未科進士,情誼深厚。
近來,朝中官員變動,張居正舉薦原戶部尚書王國光接任吏部尚書一職,又調南京戶部尚書殷正茂進京,任戶部尚書。
當年,征剿韋銀豹叛亂,在朱翊鈞的乾預下,穆宗啟用了張居正推薦的殷正茂。
高拱對此頗為不滿,指使門生彈劾殷正茂貪墨軍費。直到現在,朝中還流行著這一說法。但其實,當初查出有經濟問題的,恰恰是高拱推薦的李遷。
朱翊鈞巡視到南京,曾重點考察過此人,處理軍政事務的能力沒得說,錦衣衛也沒有查出有嚴重的貪腐問題,總的來說,朱翊鈞認為張居正對他的提拔和重用沒有問題。
看朱翊鈞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張居正便吩咐遊守禮:“快去沏茶。”
師徒一人坐在涼亭裡,下人奉上茶水,而後退下。朱翊鈞若無其事的問道:“今日在文華殿談論之事,先生有什麼想
法?”
“臣今晚多飲了兩杯,有些醉了,不記得什麼事。”說著,他果真端起醒酒茶,喝了一大口。
朱翊鈞也不跟他拐彎抹角:“就是,我要娶先生愛女之事呀。”
“……”
朱翊鈞又道:“先生說不為此事發愁,我看未必吧。”
張居正歎息一聲:“陛下有所不知,對於若蘭,我心中的有愧,總想儘力彌補。”
朱翊鈞一愣,張若蘭乃是張居正的嫡女,又是唯一的女兒,自幼嗬護備至。連朝中大臣都知道,張居正愛女,不肯輕易許人,何來愧疚一說。
“先生此話怎講?”
張居正也愣了一下,趕緊解釋道:“前兩年,我催她出嫁,逼得太緊,她不願意,就帶著簡修偷跑去了江陵。”
事實卻是上一世,他未問過張若蘭的想法,將她嫁給了劉一儒的兒子。張若蘭自幼飽讀詩書、心高氣傲,劉一儒的兒子劉戡之雖也是少年美豐姿,有雋才,但配張若蘭,還是差了許多。
後來,劉一儒一心與張居正劃清關係,得知張居正要栽培劉戡之,竟是阻止兒子參加科舉。
張若蘭在劉家過得也並不如意,整日默坐無言,嫁給劉戡之近十年,致死仍是處子之身。
張居正想要以兒女聯姻拉攏劉一儒,最後適得其反,還賠上了女兒一生幸福,以致香消玉殞。
於張居正而言,彌補這份愧疚的方式,是為女兒覓得一個如意郎君,而非嫁入深宮,成為皇後。
朱翊鈞大笑:“說不得,那時她心中就有我。”
此時想來,的確如此。張居正催她嫁人,怕的就是有今天。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思及此,張居正又是一聲長歎。此事也不能怪女兒,畢竟,見過朱翊鈞這般人物,其他同齡人哪裡還能入眼。
朱翊鈞握著他的手:“以後由我來照顧若蘭,先生不放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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