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轉身出門,張若蘭和張簡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趕緊跟了出去。

朱翊鈞遠遠的看到那人的身影,跟著他往後山去。那人停在一處溪水旁,遠望沉思。

朱翊鈞停在不遠處,盯著那人看了片刻,忽然腦中閃過一個身影與眼前之人重合。

錯不了,就是他!

朱翊鈞回頭,讓身邊的人原地等候,他要獨自過去會一會故人。

“想不到,你除了信太上老君,還信王守仁。”朱翊鈞走到那人身旁說道。

聽聞此言,那人回過頭來,看到眼前的年輕人有一瞬的失神,隨即一掀衣袍跪了下去,在眾多稱呼中猶豫不決,最後,挑了個自認為此時此刻最恰當的:“草民叩見陛下。”

此人正是藍道行,當年世宗沉迷修道,全靠他的扶乩之術與神明溝通,對他頗為寵信,稱他為神仙,一時風光無兩。

“嗬~”朱翊鈞冷笑一聲,在旁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在你們這群狂生眼中,還有朕這個大明天子。”

藍道行卻道:“草民的命,是陛下所救。”

“嗯?”朱翊鈞慢條斯理的驚訝了一下,“還有這事兒L?”

“當年……”說到這裡,藍道行有些難以啟齒。

朱翊鈞幫他說了:“當年你串通太監,利用扶乩欺騙先帝,讓嚴嵩失勢。”

藍道行平靜的道:“嚴世蕃設計將我關押至刑部,又讓鄢懋卿對我用刑,許我黃金千兩,要我供出此時與徐階有關。”

時過境遷,這事兒L與徐階有沒有關係已經不重要了。隻是朱翊鈞實在有些好奇:“此事究竟與徐階有沒有關係?”

藍道行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從草民入宮,期間種種,都是與夫山一同謀劃。”

原來這裡麵還有何心隱的一份功勞。

朱翊鈞居高臨下的看他一眼:“就不怕朕治你們個欺君之罪?”

藍道行卻道:“陛下不會。”

“怎麼不會?”

“陛下乃仙君下凡,大明之祥瑞。”

朱翊鈞出生那會兒L,他就拿這話哄世宗開心。

朱翊鈞倒也不跟他計較:“接著說。”

藍道行仍舊跪在地上:“那晚,嚴世蕃和鄢懋卿本欲取我性命。黃公公突然來到獄中,說先帝繞我不死,將我逐出京城。”

“謝恩時他說,要謝就謝小皇孫,也就是陛下您,當年是您救了我一命。”

黃公公就是世宗的伴讀黃錦。

朱翊鈞回憶了一下,藍道行入獄前後發生過一件事,皇爺爺服用了道士進獻的仙丹,在大玄都殿病倒了。他在身邊伴駕,卻發現那群道士裡沒有藍道行的身影,便向皇爺爺提了一嘴,說是沒見過之間那個神仙。

當時他隻是總聽世宗稱呼藍道行為藍神仙,也跟著這麼叫,世宗卻誤會了。

朱翊鈞好奇問道:“那你究竟是道士,還是心學傳人?”

藍道行答:“道士也好,心學傳人也罷,草民的本願從未改變——適向人間世,時複濟蒼生。”

“適向人間世,時複濟蒼生。”朱翊鈞點點頭,“說得好。”

他屈起大長腿,手指在膝蓋上敲了兩下:“藍道行。”

“草民在。”

“除了太上老君和王守仁,還有一個人你可以信。”

藍道行會意,伏下身磕頭:“但憑陛下吩咐。”

“起來吧。”朱翊鈞站起身往回走,“你善觀箕鬥星術,又通曉王門心學,正好,朕有些問題需要你解惑。”

就這樣,他把藍道行帶離了求仁書院,隻說有問題要他答疑,卻不說具體讓他做什麼。

既然已經到了德安府,身為三世孫,朱翊鈞理應去一趟安陸,祭奠睿宗皇帝的顯陵。

世宗當年南巡,發現顯陵地宮滲水嚴重,於是在後方修建了另一座寶城和地宮,兩座寶城中間以瑤台相連,形成了帝王陵墓中獨一無二的格局。

朱翊鈞按照祭祀祖宗的禮儀,親自拜謁曾祖父、曾祖母,也代皇爺爺和父皇上香叩拜。

祭祀顯陵免不了要向當地縣衙、府衙透露身份,就連湖廣巡撫王之垣也連夜從武昌趕了過來。

府尹王之垣是張居正的學生,正好,朱翊鈞有話要問他:“那個何心隱是怎麼回事?”

王之垣跪在地上,一聽到何心隱的名字,眼裡就露出了殺意:“何心隱敢倡亂道,惑世誣民,多次汙蔑朝廷,對陛下不敬,臣立即派人前去捉拿!”

朱翊鈞問:“你把人抓來,打算如何處置?”

“……”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王之垣,人都抓了,怎麼處置還不是官服說了算,或押入大牢,或亂棍打死,一勞永逸。

朱翊鈞又問:“你可到現場聽過他講學?”

王之垣被他問懵了:“不曾。”

“你知道他一場講學有多少人去聽?”

“臣,不知。”

朱翊鈞沉聲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抓人,是打算解決問題,還是製造更大的矛盾?”

聖上動怒,王之垣趕緊伏下身磕頭:“臣不敢。”

朱翊鈞歎口氣,這就是他大明王朝的地方官,高高在上,不顧後果,先把人抓了,隨便按個罪名了事。

“何心隱僅僅是德安府一場講學,就引得天下文士從南直隸、浙江、江西等地趕來為他捧場,還有不少當地農夫、石匠、鐵匠,小小的求仁書院,聚集了上百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吏。”

“泰州學派宣揚的就是通過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