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沈聿將懷安叫到眼前,玩歸玩鬨歸鬨,書還是要讀的,眼看就要十歲了,四書關尚且過不去,這在老沈家簡直屬於基因突變的存在。

不過既然已經突變了,急是急不來的,隻能按他的節奏慢慢教。

懷安驚訝的發現,老爹桌上攤著一幅字,墨跡還未乾呢。

“爹,您右手傷了,怎麼寫出的字啊?!”

“左手。”沈聿的神色,仿佛喝水吃飯那樣簡單。

懷安震驚的嘴角抽搐,他也是左撇子,可是左手除了吃飯什麼也不會。

“彆打岔,跟你說正經事。”沈聿正色道:“皇長子的老師有四個,爹隻是其中之一,每四日帶你去宮中上一次課,其餘時候可以在家或跟著爹去衙門裡讀書,你如果不想進宮也不用勉強,爹這就回絕聖上,給你找個私塾或西席都可。”

沈聿其實並不想讓懷安去做伴讀,首先國朝極少有皇子伴讀的先例,其次,他們是清流文官,送子入宮做伴讀,有阿諛媚上之嫌。

可皇帝在登基大典之後,單獨召見了他,特意提起這件事。皇長子畢竟有些特殊,沒有兄弟姊妹,一個人吃飯讀書著實孤單。

沈聿又是他的老師,日後都是東宮詹事府的班底,教授皇長子的同時看顧兒子的學業,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待懷安滿十四歲,送進國子監繼續讀書,不會摻雜任何利益關係。

懷安實在對那位姓陸的西席有心理陰影了,忙答應著:“我去我去,不用當太監就好!”

沈聿忍不住抬手給了他一記爆栗:“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你才多大,誰教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懷安捂著腦袋瞪回去,性教育很重要的好嗎?!

沈聿道:“我就說抽屜裡的小說話本兒怎麼少了不少……”

懷安氣的跺腳:“真不是我偷的。”

好在陸宥寧敲門進來,中斷了兩人的對話。

陸宥寧將一碗湯擱在公公案頭,解釋道:“這是母親教兒媳特意熬製的人參烏雞湯,傷筋動骨畢竟損元氣,給您補補身子。”

沈聿笑道:“好孩子,有心了。”

懷安直翻白眼:“爹,您什麼時候可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沈聿咬著後槽牙對他說:“等你考個進士回來。”

陸宥寧站在原地,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公媳兩人對視一眼,書房裡的空氣都凝固了。

懷安提醒:“爹,嫂嫂一片孝心,您快嘗嘗啊。”

沈聿恍然大悟,為表領情,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陸宥寧見公公表情有些痛苦,小心翼翼的問:“味道不好嗎?”

“好!”沈聿忙道:“味道鮮美,隻是有點燙。”

“那就好!”陸宥寧顯然鬆了口氣,帶著備受鼓舞的喜悅,再接再厲道:“我明天再燉給您喝。”

沈聿嗆咳起來,懷安忙上前給老爹拍背。

沈聿硬擠

出一絲和藹的笑:“爹知道你孝順,但這些事可以吩咐下人去做,不必親力親為,多累啊。”

“兒媳隻是偶爾下廚,覺得有趣極了,怎麼會累呢。”陸宥寧輕福一禮:“您慢用,兒媳先下去了。”

沈聿點點頭,直到她關門離開,才啞著嗓子對懷安道:“水,水,快快快……”

像被什麼掐住了脖子。

懷安忙翻過茶杯倒了一大杯水,遞到老爹手裡。

沈聿喝了一大口,這才喘上這口氣來。

“有這麼難喝嗎?”懷安好奇的問。

沈聿將湯碗推過去:“你自己嘗嘗。”

懷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彆彆彆,我小孩子,喝參湯流鼻血,您慢用您慢用!”

一邊說一邊後退,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

漠北入境,給朝廷帶來不小的損失。

自國初一場傷亡慘重的事變之後,京城百年無警,京師兵籍半為老弱,戰鬥力很差,幸而周嶽駐兵城外,重挫漠北大軍,解決了京城危急。

遭到重挫之後,漠北軍四處逃竄開始在京郊其他州縣、村莊大肆劫掠,直到北直隸各地守軍馳援京城,重創敵軍,殺死甚重,才迫使其撤兵逃回關外。

原定於秋後的獻俘大典,因為漠北入侵的插曲,被生生拖到了入冬。周嶽率部下入宮獻俘,懷安跟在榮賀身邊,有幸目睹了位於午門的獻俘儀式。

數百名倭寇俘虜被捆綁束縛押至無門廣場西側跪下,周將軍的甲胄在徐徐升起的日光下散發寒光,聲音洪亮,目光灼灼,厲聲控訴倭寇倭寇之罪,字字如釘,滿朝文武無不攥緊拳頭,憤恨不已。

當聽到倭寇入侵寧安等縣,軍民死傷三千七百餘人時,懷安的眼眶都濕潤了,想起三年前的那場守城之戰,恨不能將他們碎屍萬段。

最後,刑部尚書出班,向午門樓台上的皇帝請旨:“刑部尚書臣鄒恒,奏請斬殺倭俘,請旨!”

新皇登基,尤其當著番邦使節的麵,為彰顯天*朝大國的仁愛包容之心,往往會寬赦俘虜死罪,改為流放或充軍。可是這一次,巍峨的午門城樓上遲遲為傳來開釋的聖旨,眾人看著日頭一寸寸升高,紛紛屏住呼吸。

一片肅靜之中,皇帝忽然起身,憑欄俯瞰眾臣,隻說了一個字:“殺。”

隨在皇帝身邊的宦官、勳戚也隨之附吼:“殺,殺,殺!”

廣場上,遠近群臣、大漢將軍齊聲應和:“殺,殺,殺!”

聲如巨雷,震懾人心。

百餘級頭顱被砍下,鮮血如一道道噴泉湧出,汩汩的流淌,在紫禁城的金磚上彙聚成幾l條鮮紅刺目的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