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正處年關,島上的人都處於走親訪友的閒暇狀態,但官船北上的消息一經放出,常年在外漂泊的商人利心又動,個個收拾了包袱,緊鑼密鼓地搜羅貨物,趕在官船開動前挑擔扛包登船了。

正月初八的清早,三艘官船載滿了貨,捎著行商繞島東去,海珠站在後船的船尾跟島上的人揮手,直至人變成了螞蟻大小,她才攏著衣襟往住艙走。

木梯下趴在大水盆裡的老龜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探出脖子,看不見人,它又縮回脖子在盆底的沙石裡翻找蛤蜊,一口一個,像嗑瓜子似的,咬破了殼吐出來,再尋了蛤蜊肉吞進去。

這趟出行,海珠除了帶上鳥還捎上了龜,年前離家大半個月,老龜沒見到人就生氣了,她擔心這趟再出門一兩個月,老龜萬一跑了,她回來了到哪兒找去。

“再睡會兒?”韓霽見人進來了,他拎起煮沸的水壺衝茶倒水,遞過去一杯,說:“或是我們來下棋?困了再睡?”

昨夜睡得晚,今早起的又早,海珠沒精力下棋,她脫鞋上床,說:“我躺著,明珠,唱個曲。”

正在打理羽毛的鳥扭過脖子,它啾啾幾聲清嗓子,選它自己喜歡的小曲亮開嗓門起調,越唱越得勁,一曲罷又唱一曲。

“噓,海珠睡了,你歇歇嗓。”韓霽輕扣桌子,低聲說:“過來喝口水潤潤嗓子,餓不餓?”

“不餓。”

韓霽關上窗,從書箱裡抽出一本卷邊的書,說:“我教你背詩。”

他教鸚鵡背詩不單單是乏味地重複,給鳥解釋詩詞的典故,若是涉及某個地方,再引申一下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吃的,鳥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問一句:你吃過嗎?

船在海中行,水裡浪花翻滾,船體起伏不定,浪聲伴著輕微的搖晃幅度,海珠睡得格外沉。被喊醒時她眯縫著眼,燦爛的金陽從半敞的窗子裡漏了進來,日中了,天也熱了,她蓋著被子睡出了一身汗,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

“起來轉轉,待會兒要吃飯了。”韓霽拉起她,“喝水嗎?”

話是這樣問,溫熱的茶盞已經遞到嘴邊了,海珠借著他的力道喝兩口,茶水入喉,人清醒了。她穿上鞋出門,廣闊的海麵入眼,雪白的海鷗低空盤旋,帶著水汽的風撲麵,她頓時來了精神。

“島已經看不清了。”她說,站在船上回看,海中的島嶼已成了個模糊的黑點。

“海珠,來釣魚。”鳥在船尾喊。

韓霽帶著鳥已經釣半個時辰了,船速過快,沒有魚吞鉤,倒是鉤起了一叢海帶,喂老龜了。

這艘船隻裝載了半船貨,船上就韓霽和海珠帶著廚娘和舵手,沒有其他人,兩人舉止行事不用顧及旁人,吃飯時就在船板上吃,吃不完的飯倒船尾喂海鳥,海鳥吃上兩嘴就跟著船跑了,飛累了落在船舷和船板上,好奇地打量羽毛絢麗多彩的鸚鵡。

船上的時間充裕,沒事做的時候海珠就執筆寫書,寫到會發光的水母、章魚和魚蝦,她甚至用炭塊畫下來,再由擅

長作畫的韓霽加工一番騰抄在紙上,按她的描述上色。

“嘖嘖,了不得,會打仗,會讀書,會作畫,懂戰術擅詩詞,你小時候學了多少東西?()”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黃色方魚,黃皮帶黑色圓點,是商船運來的芒果的顏色,表皮帶著黑斑。海珠欣賞一番,待染料乾透,她拿起毛筆,說:“明珠,碾墨。”

“好嘞。”鳥抓起墨條,指使道:“加水。”

韓霽從順如流倒幾滴水進去,看海珠沾墨後執筆寫字:生活在海底,尋常不多見,單魚獨自生活,有毒,釋放出毒素的時候它自己也會中毒而亡。故若趕海遇到死亡的箱魨,絕大多數帶毒,不可食不可碰。

““它自己”三個字改為“其””,既然寫書就彆像聊天一樣。”韓霽忍不住出聲指點。

海珠不理他,自己寫自己的,落下最後一個字,她用鎮紙壓住紙張晾墨,起身活動身體,警告道:“不準碰我的墨寶。”

韓霽忍俊不禁,不碰就不碰,他另拿宣紙題字,寫篇短文調侃海珠再三不聽勸。

日落黃昏時,船在臨近的碼頭停靠,此時已出了廣南,船上的人去岸上補充淡水和食糧後又回到船上,晚上就在船上過夜。

日落停船,天亮揚帆,第一天的傍晚又繞過一座島,天亮再揚帆,船就偏了方向往東北方向行。

元宵節這日,官船就近停靠,船上的人穿上厚棉襖上岸,船上的行商扛著貨下船,交了過路費就進鎮擺攤賣貨。從瓊崖運到廣南的椰器和藤椅廣受歡迎,廣南本地的乾菜和盆栽的韭菜也很是暢銷,冬天未過,北方的漁村蔬菜少見,遍地凋零之色。

海珠跟韓霽在街上逛,沿海的漁村大多相似,風裡的味道都是一樣的,沒什麼看頭。若要去府城,還要雇驢車多行一天。

回到船上,兩人將帶來的花燈點燃掛在船上,三十來支燈籠照亮了船,也引來了人,寒風凜冽的海邊倒是熱鬨了一陣。

鸚鵡穿著套翅膀根的薄棉夾躲在艙裡順著窗戶往外看,燈籠在寒風裡搖曳,光暈落空,照不進海水裡,它探出脖子看一眼,尖叫道:“真冷啊真冷啊。”

海珠抽著鼻子進來,說:“關窗,入夜了真冷。”

鳥抬爪關窗,下一瞬,廚娘送了熱水進來,它稚聲稚氣道:“多謝~”

“哈哈,不謝。”廚娘樂嗬著出去了。

海珠舀水洗臉,再抹上厚厚的香脂,說:“過來洗爪,今晚早點睡,明天坐驢車去府城玩,你還沒見過小毛驢吧?”

“鳥見過大象。”

“明天帶你見驢。”

鳥洗乾淨爪子,再擦擦屁股毛,海珠反手扔它到床上。她出去倒水的時候韓霽上來了,兩人一起泡腳,

() 收拾乾淨了鑽進塞了湯婆子的被窩。海珠縮在他懷裡,寒夜裡抱在一起睡覺,聽著海上的浪聲和風聲,在這個小艙房裡,她莫名覺得安心和溫暖。

夜裡韓霽睡熱了,他踢走湯婆子,床尾的鳥被他蹬醒了,它翻出窩,從人身上走過去,探究地問:“做噩夢了?”

韓霽不理它,它又嘀咕幾聲,踩著被子從人身上走到床尾,用鳥喙勾住蹬開的被子,使出全身的勁拉扯被子蓋住露在外麵的腳,這才回窩睡覺。

韓霽閉著眼勾起嘴角,有這一遭,天亮起床後他清理床底的鳥屎也沒嫌棄。

行商要去府城進貨,韓霽換身粗布衣裳,跟海珠帶著鳥混在行商裡坐毛驢去府城,下船前再三交代,囑咐鳥不能開口說話,它挺聽話,一路老老實實的,有人的地方就不說人話。

坐驢車去府城買布匹,此地毗鄰江南,綢緞鋪子裡的布匹和繡樣精致,不論是北上還是南下,衣裳鞋襪、荷包團扇都極受歡迎。

韓霽清楚北地的情況,北地苦寒,粗布麻衣和厚實的棉襖更受歡迎,他讓不清楚情況的行商退掉荷包團扇和淺口鞋襪,都換成棉衣棉被。他給自己和海珠也又添兩身棉襖棉袍,在府城逛了一圈,買了一車吃的喝的,也決定了要在這裡買兩個鋪子。一是可以接應廣南的行商,一是位置便利,從北方買了皮毛在這裡招人縫製,再轉手跟船賣去北方,來回倒手就是銀子。

在府城逗留一天,離開後繼續揚帆北上,又行五天,岸上出明晃晃的雪影。

夜半時落了雪,雪花落入大海寂靜無聲,船板上倒是積了一層雪。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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