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又雨,雨了又晴,每逢刮大風,不等天亮,住在海邊的人先往海邊跑,青石巷裡無事打發時間的閒人也日日往海邊去,但始終沒能像去年那樣撒網撈衝上岸的大魚,沒有大魚衝上來。倒是漁網、木板、海草和衣裳衝上來了不少,斷裂的船板泡得腐朽,烏色變成了黑色,漁網和衣裳上覆著青貝,稍稍一扯就爛了。
這些東西早已分不出是誰的,有些想尋求慰籍的婦人會準備了木箱子過來,選些爛漁網和衣裳拿回去埋了,剩下沒人領的,官府派了仵作過來,全部撿回去統一挖坑埋進土裡,立個沒有字跡的墓碑。
雨後的清早,海珠陪冬珠和風平去海邊撬生蠔,此時天色方明,太陽還沒出來,蔚藍的天空上飄著綿白的雲,海水呈現深藍色,往遠處看,顏色略有些灰暗,岸上的雨停了,海上還在下雨。
“哎?”風平往東邊指,說:“這麼早就有人來趕海了?還沒退潮。”
海珠和冬珠看過去,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太太空手站在海邊,垂著頭盯著海麵,看著像是在找什麼。冬珠覺得眼熟,海珠已經認出了人,這個老阿婆但凡不下雨就在海邊坐著,五月初的時候海上有漩渦,她兒L子出海沒能回來。
如今已過七月,兩個月過去了,她還沒能走出來。
老阿婆越走越近,她看見海珠的時候有片刻的晃神。
“阿婆,吃早飯了?”海珠先打招呼。
“還沒,我先來海邊看看,你們可有看到有什麼東西衝岸上來?”阿婆聲音有些含糊。
海珠明白她一大早來海邊是在找什麼了,她搖頭說:“沒有,我們幫你留意著。”
對方含糊地嘟囔一聲,抬腿繼續走,眼神在洶湧的海浪跟沙灘銜接處徘徊。
鐵耙跟蠔殼相擊時叮叮響,響聲時急時緩,竹籃裡鋪的油紙上堆的蠔肉越來越多,海邊的浪聲也開始變得急促,被淹沒的礁石一點點露出水麵,開始退潮了。
“要走了?”過來收網的漁民跟海珠說話。
“是要回去了。”海珠撿兩條扁魚準備拿回去喂龜,她往遠處看一眼,說:“大哥你盯著點那個老阿婆,她一大早沒吃飯就過來了。”
男人看過去一眼,這個老太婆他也眼熟,應承下來說:“不用擔心她尋死,她現在一心找她兒L子的遺骨遺物,估計沒尋死的心思。”
“她家裡還有其他人嗎?”冬珠問。
“好像都死乾淨了,兩個兒L子,大的那個前幾年死了,留了個孩子被兒L媳婦帶走了,這個兒L子還沒成親,現在隻剩她一個老太婆了,好在有侄子還在操持她的一天三頓飯。”潮水退去,漁網露了出來,男人沒心思再閒聊,他拎著桶踏進水裡扯網。
“咪——回去了。”風平喊住跟人搶魚的貓,“走了走了,回去吃飯。”
三隻貓在水裡打濕了毛,拖著沉重的尾巴支愣著爪子踩著濕潤的沙追趕人,攆上了就蹲在地上舔毛,舔幾嘴再跟著跑。
“海珠,退潮了
嗎?”來趕海的人問。
“退潮了,已經有人過去了。”
“我們也快走。”米糕一口塞進嘴裡,男人扯著孩子跑起來。
其他人見了也跟著跑,得虧地上的沙土還是濕的,不然要揚起半身的灰。
走到街上,冬珠和風平先帶貓回去,海珠去街上買米糕和豆芽,家裡煮了粥,回去了炒兩盤豆芽,喝點稀的吃點乾的就行了。
太陽露出海麵,還掛著雨水的屋脊撒上一層暖光,賣水賣柴的男人走在陽光裡,聽著木門開闔的吱呀聲高聲詢問買不買柴買不買水。一道黃影跑了過去,巷子裡的人看過去,是條大黃狗,賣水的男人喊了一聲,說:“誰家的狗跑出來了?黃色的,個頭挺大,還挺肥。”
聽到聲的人走出來,隻看見了條狗尾巴,黃狗一轉眼拐出巷子了。
“好像是海珠她娘養的,之前我見過她娘牽條狗過來。”
賣水的男人不在意狗到底是誰的,他趁機問:“大哥,可要買水?兩文錢一擔。”
小黃已經跑進了青石巷,這條路它走過許多次,雖然大雨衝刷掉它標記的味道,但怎麼走它還是記得的。
“呦,小黃來了?”紅珊爹出來倒泔水,他往巷子口看一眼,沒見到人,他喊一聲:“海珠,小黃來了。”
海珠放下筷子往出走,還沒走出門,大黃狗先搖著尾巴跑進來了,它一看見人就塌下耳朵示好。
海珠出門往巷子裡看一眼,進來說:“你一隻狗過來的?”
大黃狗在院子裡到處嗅,聽到聲扭頭望一眼,搖著尾巴繼續嗅,昨晚潮平丟在牆角的雞骨頭被它找到,它含著骨頭垂著頭哢擦哢嚓嚼。
“這是偷跑過來要骨頭吃。”齊阿奶說。
風平掰坨米糕扔給它,小黃嗅了嗅,吃進嘴裡嚼了好些下才咽進去,尾巴也垂了下去,看著無精打采的。
“夜裡才停雨,昨晚沒燉骨頭湯。”海珠坐下吃飯,她喝著粥看它一眼,見它垮著狗臉,她覺得好笑又覺得氣,又不是請它來的,沒給大骨頭款待它還不高興。
“它是偷跑來的吧?”冬珠說。
“應該是的,我吃完飯送它回去。”海珠說。
而大黃狗已經迫不及待準備回去了,它沒要到骨頭吃就惦記著要走,海珠隻好拿個米糕邊走邊吃,跟在它後邊往鎮外走。
一人一狗走在路上能和平共處,海珠偶爾跟狗說話它也熱情地搖尾巴回應,但一走進紅石村它就變了臉,發瘋了似的警惕地盯著她。
“汪——”大黃狗以一副攔路的姿態衝海珠吠叫。
海珠站在原地一頭霧水,她盯著大黃狗琢磨著它身體裡是不是藏著兩隻狗,前一刻去她家裡要吃的,後一刻就變了狗臉,看她如敵人。
大黃狗見她不走了,它麻溜地往家跑。
&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