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今日來人絡繹不絕。
雖然時間尚早,但凡是自認與國公府還有些許交情的,便上門祝賀。
國公府的小公子十六歲生辰,雖比不得周歲與加冠成人這樣的大日子,但國公府向來大辦,太子也次次親自出席,時日久了,京城中人人皆知這位小公子份量。
與前院賓客們的熱鬨相比,後頭院中格外冷清。老國公臉色不虞: “那逆子今日也未歸來?”
管家覷著老國公的臉色,小聲說: “國公.…興許要晚些來。”什麼晚些來,這逆子根本就是不想來!
老國公冷笑一聲:“那他便不必回來了,大好的日子,叫他回來平白掃興。讓門房盯著,他不回來最好,若是回來,將人攆走!"
管家苦笑一聲: “是。”
老夫人在不遠處坐著,手中端著盞茶,低頭安靜抿半口,垂眸不語。她現如今也不在管這些。
瞧著父子兩個牛脾氣互相頂。
他們正說著,外頭的丫鬟喊: "大公子。"
外頭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穿著身鴉青色衣裳,臂縛將袖口束得緊緊的,束著高高的馬尾,一雙黑眸幽幽,從外頭盛夏日頭裡走來,也讓人覺得他渾身沒有一絲熱氣。
他膚色在一群大家公子小姐中算不上很白皙,泛著常年日曬留下的小麥色澤。打外頭大步走進來時,唇瓣帶著抹淺笑,喚:“祖父,祖母。小禾回來了嗎?”
老國公薄怒之色頓時收斂,臉色變得極快,望著大孫子,笑眯眯道: "小禾還在太學,午間才來。"
管家見狀,心中鬆口氣。
沈硯輕聲問: "今日生辰,還要去太學?"
老夫人笑容慈祥,一副欣慰的模樣應聲:“你忘啦?先前小禾回來還抱怨過呢,太子殿下讓小禾今年下場考院試,眼下正埋頭苦讀用功呢。"
老夫人邊說邊搖頭好笑,想起了小孫子說這話時那副嘟嘟囔囔找人埋怨的委屈樣。
沈硯眼睛彎了下,黑眸中也隨之漾出些許的笑意。
老國公高興的搓手,臉上滿是期許道: “小禾是個聰明的,太子殿下望著他那拿個頭名,我看行。"
沈硯也低
聲說: “我也這樣想。祖父祖母,我先回院子換身衣裳,若是小禾回來,讓人通知我一聲。"
老國公連連點頭:"好好,你去換身衣裳,而後到前頭幫著接客。"前院來的客人很多。
不過真正要緊的客人大多要等午間才會到。
沈硯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換身長袖衣衫,身上那股利落冷銳的氣息消散,頓時變得像個書生公子,一副文雅書卷氣。
他抬手,自博古架上層,搬下來個大箱子。那箱子瞧起來沉甸甸的,但他拿下來的時候動作輕而易舉。
將箱子放在桌麵上,沈硯開鎖,將其中的東西取出來,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將箱子合上,東西擱置在桌邊,箱子歸置回博古架頂層。
拿了東西,從院子往外走時,他在院外的小道上撞見個中年女子。女子生得是美的,哪怕人到中年,也風韻猶存,眼角幾乎沒有多少細紋。歲月對她很留情麵。
非要說不留情麵的地方,大約是她眼神。
帶著股子濃鬱的幽怨與不甘,尤其是在看見沈硯的瞬間。沈硯黑眸中那點笑意,在看見這個女人時,消弭無蹤。
他嗓音變得很冷淡,淡的讓人聽不出他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喚對麵的女人: "姨娘。"鄭姨娘一聽見他這樣的聲音,便氣不打一處來。
她冷聲問沈硯: "怎麼,就這麼不想瞧見你自己的姨娘?"沈硯並不答她的話,而是說: “您回去吧,今日是小禾的生辰,若是祖母瞧見您會不高興。”
鄭姨娘很是難以忍受這樣的沈硯,她嗓音變得尖銳:“你便是這樣與你自己的生母說話的?你可真是我生的好兒子,不幫著自己的親娘,胳膊肘往外拐。今日是沈禾的生辰宴,與你有什麼關係?你瞧瞧你十六歲生辰宴的時候,國公府可這樣大辦過?"
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沈硯,咬牙切齒,非常難以忍受: “你瞧瞧你現在的模樣,好端端國公府的長子,何其金尊玉貴的身份,你父親那般喜愛你,對你寄予厚望,你放著好好的書不讀,跑去做個小兵,在外頭風吹日曬!就因為你,你父親現如今對你的喜愛消磨的一乾二淨,連帶著我也要跟著你受苦!"
沈硯聽見這些話,黑眸幾乎沒有波動。
像是一潭幽幽的深井,水麵
平靜,無波無瀾,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低聲問: "姨娘,您要說的話說完了嗎?若是說完了,便先回去吧。我得出去迎賓。"
又是這樣,每每見到他,與他說些什麼,便是這副死模樣!
她為何就生了這麼個不孝的兒子!?
鄭姨娘聽見前院傳來的熱鬨聲響,想到今日是什麼日子,想到沈禾這個國公府嫡子十幾年過得舒舒服服,她卻越過越差,連她的兒子都不幫襯著她,她便覺得自己胸腔中怒氣湧動,格外難以壓抑。
她一把攥住沈硯的胳膊,不準他離開,抬手狠狠一巴掌揮過去: “你是啞巴了還是聾了!我肚子裡怎麼會爬出來你這麼個東西!"
"啪!"聲音格外的清脆響亮。
卻不是扇在了沈硯的臉上。
他抬著手,擋在自己的臉側。手背在這一巴掌下,迅速浮起一層紅,可見鄭姨娘用了十足的力道。
邊上跟著的小廝小聲吸氣: "公子!"
沈硯挨了打,也沒有氣惱,仍舊用那雙幽幽的黑眸望著鄭姨娘:“姨娘,我說過,我還要去迎客。"
他偏頭,對身邊的小廝說: "找兩個人來,送姨娘回院子。"
說完這話,他頓了頓,又看向鄭姨娘:“或者您想見父親,我可以讓人從偏門,將您送去父親的宅院中。"
鄭姨娘氣得胸口起伏!
她哪裡是想見沈從允!
沈從允在外麵置辦了新宅子,常年不歸家,早便在外頭有了新的妾室,哪裡還記得她這個半老徐娘?
鄭姨娘氣到口不擇言:“你這麼想和沈禾做兄弟,你怎麼不從他娘的肚子裡爬出來,要從我的肚子裡出來?!我若生得不是你,我怎會落到如今境地!?"
沈硯已經走出去幾步,聽見這話驀地停下,扭頭回來瞧鄭姨娘。鄭姨娘不知為何,被看的有些害怕。
分明這個孩子是她生的,在她跟前也從不言語反駁,但她對上沈硯那雙深黑的眸子,打心底裡覺得發怵。
沈硯望著鄭姨娘,輕聲說: “我也想啊。”
鄭姨娘愣住,她立時忘記什麼發怵,害怕,尖聲道: “
我便知道!你怪我不是正房夫人!嫌棄我出身地位,若是能從沈禾親娘肚子裡爬出來,你早就做了國公府的繼承人,哪裡還需如今一般為了討好老國公與老夫人入軍營,哪裡還要哄著沈禾那個事事不成的毛孩子!"
沈硯不再說話,他大步轉身離開,院子裡被叫出來的人道: “您請回院子中去吧,大公子吩咐了,奴才們不好違命。"
鄭姨娘一路尖聲怒罵,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到自己院子中,那副怨懟的模樣,像是恨不得回到沈硯剛出生的時候,將他活生生掐死。
一行小廝與護院守在門口,以免鄭姨娘偷偷跑出來,去前院衝撞了人。聽見她在裡頭的怒罵聲,麵麵相覷。
心中暗自嘀咕,真不知道鄭姨娘在不滿什麼。
有大公子在,鄭姨娘這些年難道不是錦衣玉食,一堆人伺候著,過得好生自在嗎?大公子還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簡直大孝子不為過了。
沈禾到了午間,跟出籠的鳥一樣,從學堂裡飛出去。
一路上馬車,到國公府瞧見門口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被門房牽走安置,驚訝道: “今年怎麼這麼多的人?"
忠言嘿嘿一笑: "小公子,去年人也不少呀。"
沈禾心說也是,從馬車上跳下去,帶著人繞過了前院,抄小路去找自家爺爺奶奶。
管家一個錯目,便瞧見了他,喜出望外,小步跑著上前問:"小公子來了?"
沈禾語調上揚,聽起來心情好的要命:“是呢是呢,太子哥哥來了嗎?”
管家說: "太子殿下忙碌,眼下還未到呢,不過柳家幾位公子小姐到了,哦,還有小郡王,鄭家公子,對了,大公子半個時辰前也從京郊營地中回來,眼下正在前院宴席上陪著賓客們呢。"
沈禾立刻笑嘻嘻的:"好!我先去見祖父祖母,馬上過來尋他們!"說完便一溜煙,隻留了個背影。
管家聽見小公子一點兒不關心國公在不在,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心說這府中真是有沒有國公都沒差了。
眼下太子殿下形勢大好,再過上幾年,國公府便是小公子做主了。這麼一想,管家也懶得操心沈國公到底回不回。他愛回不回,
沈禾尋到了老國公與
老夫人,一通祖父祖母的撒嬌完,老夫人與老國公樂不可支,忙著給他懷裡寒生反禮
老國公早年征戰,後來駐守邊關,得先皇賞賜無數,一大堆寶貝。這麼些年半數到沈禾的小荷包裡了。沈禾笑嘻嘻的捧著,親昵的抱了抱自家爺爺奶奶。
逗的老夫人輕輕打他肩頭: “哎喲,多大的孩子了,還這樣沒大沒小的。”沈禾嘿嘿直笑: "多大了也是祖父祖母的孫子,是不是?"
他說: “祖父祖母的私庫半數掏給我了,我以後要是沒出息,養不起祖父祖母可怎麼好。”老國公哈哈笑著揉他腦袋: "輪得到你養,你祖父我家產豐裕,再養個小禾都綽綽有餘。"沈禾圍著兩個老人家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扭頭出去說: “我去找朋友啦!”老國公揮手,趕人: “去吧去吧。”
沈禾一路小跑,衝到前院,還沒找到柳崢他們,先聽見太子殿下駕到的呼聲。前院呼啦啦的行禮,戚拙蘊冷淡低醇的嗓音格外的顯耳。今日的太子殿下,仍舊一身黑衣,金線繡文。
他周身氣勢威壓很重,抬著眸子掃過一圈,抬腳朝著裡間走。沈禾正想往外溜著,去跟男主碰麵呢。
不知道怎麼回事,戚拙蘊明明看見他了,隔著長廊,從那頭遠遠掃過他一眼。沈禾甚至跟他對上了視線,一臉歡欣的衝他揮手。戚拙蘊的黑眸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片刻,隨著管家朝裡走。沈禾:"?"
乾嘛呀,明明看見他了,怎麼不理他?
沈禾想追上去,瞧瞧男主有什麼重要的事,連他回他頭號小弟一個招呼的功夫都沒有。要是理由不好,他可就要發脾氣了啊。
適當發發脾氣,讓男主知道他這個小弟的重要性跟存在感。
沈禾正一心嘀嘀咕咕,走了兩步,戚拙蘊修長的背影過長廊轉交,消失在回廊裡。他背後出來個人,拍拍他肩頭: "小禾。"沈禾扭過頭去,高興的喊: “哥哥!”沈硯順著他剛剛的方向看: "太子殿下來了,大約是去見祖父祖母。"
沈禾心說也是,暫時將男主放下了,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沈硯,嘿嘿壞笑: “哥哥你的生辰禮呢?"
讓他瞧瞧是什麼好東西。
沈硯被他這副小模樣逗的露出笑容: “早就備好了,給你。”他從袖子
中摸出一個長條的紅木盒子。
盒子被打磨的很光滑,上麵還染著一種好聞的木香。
沈禾興高采烈的接過來,不管裡麵是什麼東西,先乖乖道謝:"謝謝哥哥!"
沈硯下巴微揚,示意盒子: "打開看看。"
沈禾期待感拉滿。
他喜滋滋打開盒子,看見裡頭躺著幾個小小的盒子。
他說: “哥哥你幫我拿一下。”
他將木盒子放在沈硯手裡,沈硯好脾氣的給他當人形置物架。沈禾埋頭去開小盒子,然後震驚的開出兩盒水粉顏料。他瞪大眼睛: “哇!哇哇!”真的是水粉!
不確定,再試試!
他用小指去勾了一點點顏料,確定質感跟上色能力。沈禾宣布這個禮物,占據他今年最滿意的禮物之一!
他看著自己勾出來的那點顏料,頓時開始心疼,天啦,這還不知道再製作出來要花多大功夫,就被他勾出來這麼一大團。
心痛死了。
就跟他一大坨白顏料被糟蹋了一樣心痛!
沈禾寶貝的將小盒子的蓋子塞回去,蓋上木盒: “我非常喜歡!哥哥你從哪裡弄來的!”沈禾眼睛亮的像是一條小狗,如果有尾巴的話,沒準已經在背後搖得能夠螺旋起飛。
沈硯被他這樣子逗笑了: “是有個友人,他認識幾個朋友,喜歡搗鼓這些東西。你從前不是跟我說,想要這樣的色料,但你自己不會製嗎?我大致同他們說了下,不知道對不對。"
沈禾頭不停的點: "對的對的!"
沈硯從袖口掏了掏,抽出一張好好折疊的紙: "這是材料,我抄寫了一份帶回來,一便給你。"
沈禾高興的簡直要找不著北了。
他為這事埋怨過很久,暗恨他以前了解的知識少,隻跟著線上教學哐哐畫過幾年。
聽說美術生很多都知道顏料的製作方法。
現在他也有了。
他抱著小盒子,不想放下,不過稍後還要見賓客,於是他重新塞給沈硯:“哥哥我先放你那,回東宮的時候來找你拿!"
他補充說: “那些禮物都放你那
!”
沈硯無可奈何: "好。"沈硯高興完,開始鬼鬼祟祟。
他衝沈硯勾勾手指,湊到他身邊小聲問:“哥哥,表哥他們在哪頭?”
沈硯好奇: "那頭,涼亭裡,你要做什麼?"
沈禾一副要乾壞事的模樣。
沈硯壓著唇角,眨眨眼說: “你過去,還是要我幫你將人叫過來?”
沈禾選擇後者。
涼亭附近人太多,有不少陌生人,不方便他們說話。涼亭裡。
有好些人聚在這裡。
都是熟麵孔。
柳家年紀-->>